Friday, December 22, 2006

323

联邦主义与宪政



主讲人:王建勋

评议人:茅于轼、高全喜、吴稼祥、刘海波、冯兴元、张博树、杨晓维、李实、段绍译


茅于轼:今天是天则双周的323次,我们要谈联邦主义和政宪。天则所本来是研究制度经济的,谈到制度就有很多政治问题进来了,天则所也对社会和政治问题感兴趣。今天我们请王建勋老师来,还请了高全喜、吴稼祥、刘海波、冯兴元、张博树、李实,这几位都是在这个方面研究有术并有文章发表的。今天我们的讨论将会很有成果。下面我们请王建勋博士发言。

王建勋:谢谢。天则是我非常敬佩的地方。它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中国民间学术组织的典范。我在国内念书的时候,还有在离开的六年时间里面,对天则一直非常关注。我的一些朋友和老师也和天则打过交道,今天算是同仁之间的交流。在座的老师可能比我有更深入的研究,我可能是班门弄斧了。我对联邦主义今天只谈一些简单的理论化的看法,和大家做一些交流。

根据美国政治学家Daniel Elazar的研究,联邦主义在他看来是起源于一种情结,在16、17世纪的时候被称为联邦情结,或联盟情结。这种情结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伙伴关系,Partnership。这种关系延伸到共同体之间,也是一种伙伴关系(Partnership)。这个思路为联邦主义奠定了神学上的基础,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平等伙伴关系。没有谁是powered over somebody,而是powered with somebody。人们分享权力,而不是某人行驶权力。联邦主义的政治学起源是晚近的事情,到孟德斯鸠时代都没有发展出成形的联邦主义理论。孟德斯鸠注意到,一个共和国如果太小,容易被外部的力量摧毁。因为它很难维护自身的安全,容易被大的共和国吃掉。但是一个共和国如果太大,它就容易为内部的结构腐化。太大的话就要求内部制度结构非常精美,不然就容易滋生腐败。孟德斯鸠看到不少大国就是被内部的力量瓦解了。在这样一种两难的处境中,他提到了“联邦”的想法,但并没有对其进行系统的阐述。对联帮真正发展比较完善的是美国早期的联邦主义者。我们国内将其翻译成联邦党人,实际是一种误解。联邦党人的出现是在华盛顿当上总统之后。早期主张建立联邦的人也被称为Federist,但他们不是一个党,而是支持主张建立联邦政府或全国性政府的人。当然首当其冲的是麦迪逊,然后有和他合作的汉谬而顿。其实麦迪逊的主张和联邦党人的主张是大相径庭。后来以汉密尔顿、华盛顿、约翰亚当斯为核心的的联邦党人,他们强调一个强有力的核心政府。特别是汉密尔顿在担任财政部长期间,加强了中央的权力、建立全国性的银行,导致麦迪逊、杰斐逊和他之间的激烈的冲突,后来他们分道扬镳。联邦党人的创新在于,把大国的安全和小国的自由安全结合起来。把小的共和国、共同体联合在一起,成为大的共和国。它被麦迪逊称为复合共和国,或叫扩展了的共和国(Expanded Republic),实际上是一个双重的共和国。这个创新海波称之为麦迪逊原理,我觉得这是很好的称呼。这实际上是订正了18世纪以前对共和国的一种误解。当时认为,要建立共和国,应该是在面积较小的土地上,基本上是城市共和国的模式。要建立大的共和国,根据18世纪以前的理论几乎的是不可能的。但是麦迪逊却觉得,不仅可能,而且可能更好。为什么了大的更好呢?他提出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如果一个共和国太小,里面的利益团体就非常容易勾结在一起,形成多数欺压少数的情况。因为一个共和国越小,它里面的利益团体就会越少。如果共和国大,利益团体就多,里面这些利益团体要联合起来形成多数就比较困难。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在一个三人的家庭里面,任何两个人联合起来就能欺负剩下那个人,以2:1的效果战胜那个人。但如果是一个很大的共和国,有200万、2000万、2亿人在里面的话,这很多利益团体要形成一个多数是比较困难的事情。所以,一个大的共和国不仅可能,而且对自由的保护可能更加安全。这是一个重要的论断,它的前提是如何有限制和控制Factions派系之争。从控制派系之争的角度上讲,大的共和国更好。所以联邦——把殖民地联在一起,将对自由的保护更加有利。

什么是联邦主义?我回国后这几个月和不少朋友都有交流,发现对什么是联邦主义,很多人都有误解。联邦主义或联邦制(Federalism)意味着更多政府之间的主权分享。我的导师奥斯特罗姆倾向于更宽泛的理解,他认为要超越政府之间权力的划分去理解联邦主义。他借用了波兰尼的概念“多中心秩序”,觉得不仅在州和联邦之间有权力划分,在共同体或者社会中也有无数个中心在行使权力。不是只有一个决策中心,而是有无数个决策中心。也就是说,在州一下的每一个政府单位仍然是按照联邦的原则组织起来的。下面的县镇仍然是以联邦的方式,并不是一个市的政府做决策,而是有无数个决策中心。这是一个重要的看法,我称之为网格状的秩序。它把社会分成一个网络,无数个中心在行使权力。没有一个中心有垄断性的权力可以控制其它的中心或者其它的共同体。从这个角度看待联邦主义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超越形式意义上对联邦的理解。比如英国,在多数人看来与联邦主义毫无关联,认为其是单一制的国家、一统的国家。如果从多中心秩序的角度来理解,我觉得它是联邦制的国家。在座不一定接受这样的看法,我们可以交流。从英国大宪章时代开始,对各个城镇自治的保障已经非常明显。大宪章里有这么一条规定,人跟城和其它城的自古以来享有自由不可剥夺。这样的观念,加上英国和欧洲其它国家长期以来奉行的庄园制、封建制,实际上每个庄园就相当于一个共同体,它有自己独立的司法和其它管辖的权力。我觉得从多中心性的角度理解联邦主义可能走得更远,对共同体的政治架构的理解也可能更加有所帮助。

联邦制和单一制有什么区别呢?在单一制下,能不能做到像联邦制那样的对权力和自由的保护?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还有没有必要走联邦制的路子?我的回答是,如果说到对联邦主义和单一制的界定,在单一制下是不可能做到的。单一制的理论来源主要是霍布斯的主权不可分的理论。他认为主权不可分割,法律的统一取决于主权的统一,不可以有多个共同体共享主权。这恰恰是联邦制的特点,那就是多个主体共同行使主权。就像美国的联邦和州之间的划分,有些权力联邦政府可以行使,但有很多权力联邦政府是不可以行使的,只有州政府才能行使。这在《联邦宪法的第十修正案》规定得非常明确:没有授予联邦的权力一律归各州和人民所有。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州的权力是比联邦多的。联邦国会一共有18项权力,总统有6项权力,但日常生活中的权力都归各州,比如刑法、婚姻、交通安全方面等等的权力都是归各州。联邦制的理论来源就是刚才说到的麦迪逊的主权可以分享的理论。联邦制和单一制还有一个区别。在单一制下,权力的来源只有一个地方,就是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是它派生的,地方政府的权力是它授予的。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和中央政府之间没有一个同等的地位,而是一种隶属关系。这就意味着中央是最高权力机构。中央政府可以设立地方政府,也可以取消地方政府。中央可以赋予地方权力,也可以剥夺其权力。可以给得多,也可以给得少。这么以来,就很难限制中央政府侵犯地方政府的权力。过会儿会讲到中国的情况。

从知识的角度讲,联邦主义到底有没有基础?我称之为联邦主义知识论的基础,知识在现代经济学里也叫信息(Information)。从知识的角度讲,联邦主义有其存在的根基,其主要理论来源是海耶克的知识观。他分别在1936年和1945年撰写了两篇论文,《经济学与知识》《知识在社会中的应用》,奠定了联邦主义知识论的根基。在他看来,知识是分散在每个人的手里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机构能够垄断所有的知识。这个前提就意味着,不可能是一个人或一个机构替其它所有人和机构决策,这样的决策机制必然导致专制。必须让拥有知识的无数个人或无数的小的共同体决策,而不是由一个中心或中央来决策。这也就是为什么海耶克认为,计划经济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我进一步倾向认为,所有的知识都具有地方性。这可能有点武断。但我觉得,受到知识的产生和存在,受无数地方条件和因素的影响,知识已经越来越不可避免地具有地方性的特征。今天我们在这里讨论的自由、民主、共和和麦迪逊时代讨论的完全不一样,和美国人、英国人讨论用的词也不一样。但交流照样是可能的,不过我们也应该认识到,误解总是存在的。这是知识的特性决定的。

联邦主义的重要理念,我刚才也提到了一些。在联邦主义的制度安排下,我认为人与人的关系是契约关系,共同体之间的关系也是契约关系。无数个小的共同体形成一个大的共同体。这样的契约关系进一步延伸,国家也是一个契约。这个概念很多人对其认识存在分歧。相对其的另一看法就是把国家看成一个有机体。在我看来,国家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很多人会说,这就是社会契约论,没有什么新鲜的。我觉得这和卢梭、霍布斯的社会契约论还有一些区别。古典社会契约论重点是解释国家、政府的起源。我更接受布坎南和公关选择学派的看法,特别是布坎南的。他说用契约论的观点讨论国家或政府的起源是没有太大意义的。他认为一个社会的起源可能是由于某些偶然的因素,但是把契约论贯穿到社会组成后的治理上意义更大。把人与人的关系看成契约关系,从经济学和市场的角度类比,政治实际也是人与人之间的契约。这个学说可能有助于我们解开对国家的误解。从这样一个契约论的角度来理解国家,则国家是不应该有它自己的利益的。如果说国家有利益,那就是保护共同体中每一个个人的自由和权力。用genenral的说法,那就是在共同体中维护正义。当一个国家有其自己的追求和利益,并且是独立于里面成员的利益的时候,那危险就会到来。所有的政客都会以国家的名义发动各种各样的剥夺个人权力、侵犯其它共同体自由和权力的事件。就像我们看到了,今天的布什还有所有在他之前的总统,会以国家的名义来发动战争、限制人的权力和自由。我认为这是非常危险的。我的导师说,国家是一个神话(Fiction),是不存在的。说到这里,就要涉及到我讨论这个问题的逻辑出发点。我主张的是公共选择学派的方法论、个人主义,从个人出发。所以我反对国家是有机体的解释,它把国家看作独立于个人之外的有机体。

另外一个联邦主义中的核心理念就是主权在民。当然,很多单一制的国家也有这样的主张,认为主权是老百姓的。但从实质意义上理解的话,只有在联邦框架下,把权力划分为无数个中心,真正的主权在民才有可能。历史上曾有主权在君、君权神授,到后来有主权在国甚至英国的议会主权。对于英国的议会主权我觉得很多人存在误解。把英国理解为议会至上的国家是很成问题的,英国不是议会至上。很多了历史学家、法学家认为英国的议会可以做任何事情,除了不能把男人变成女人、女人变成男人外。这样的说法广为引用。但如果看看大宪章以后的历史对王权的限制,议会的权力从来不是最高的。

还有一个联邦主义的重要理念是主权是可以分享的、可以分割的。这就意味着不存在最高权力。如果一个社会中存在最高权力,是没有自由可言的。最高权力意味着可以干任何事情,所以我国宪法中规定全国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是可笑的,是反宪政、反自由的。当然我们的全国人大现在没有实现这一点,如果实现这一点,在我看来更可怕。因为在任何的宪政国家,不能有最高权力机关,也不能有任何人掌握最高权力。先对我们全国人大制度上的缺陷暂且不论,单就这条规定就是有问题的,它不符合宪政的理念。

下边我简单地说一下联邦主义的制度上的原理。第一个就是联邦主义是要建立一个多中心的制度安排。不仅意味着联邦和州之间的分权,还意味着州以下所有的共同体,包括政府的机构和非政府机构(NGO),都是行使权力的单位,并不是说只有联邦政府和州政府才能行使权力。这也就意味着共和国是一个复合制的,共和国里面套着共和国。

这同时也意味着是一种双重的分权。根据美国的经验,除了横向的立法、行政、司法的分权外,还有纵向的分权,那就是联邦和州以及更多的政府单位之间的分权。在麦迪逊看来,这样的双重分权,给人自由双重安全阀(Double Safety)。这把社会的权力分成了网格,没有任何行使权力的单位拥有最高的权力。麦迪逊提出双重分权是有理由的。尽管最终主权的享有者是人民,但这是不够的,并不足以限制权力,还需要辅助性措施。可能对权力划分越细,对权力限制就越有效。并不是说选举就能解决问题。很多研究中国问题的人说,中国要是有了全国大选,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这是过于简单化的看法,事实绝非如此。很多的非洲、拉丁美洲国家都有全国大选,但人们不认为他们是民主国家,至少不是一个宪政民主国家。所以制度上的保障是非常关键的,选举是远远不够的。如果不限制权力,或者对权力限制不够有力的,就像今天的布什一样,有人会很容易滥用权力。这样的双重分权意味着有限政府。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的第五十一篇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如果人是天使,我们不需要政府;如果政府里面的官员是天使,我们也不需要限制他们的权力。设立一个政府,首先政府要能控制人民,其次政府必须能控制它自己。要我写的话,我可能把这两句话颠倒过来:如果设立政府,首先它必须能控制自己,然后才是要能控制老百姓。麦迪逊想建立一个比当时的政府更强有力的全国政府,所以他说出这样的话是可以理解的。也就是说,人不是天使,行使权力的人都是有野心的。怎么限制野心呢?他说必须用反野心来克服,就是用权力来限制权力,进行分权。

另外一个制度上的考虑,就是在联邦主义下有充分的地方自治。从美国宪政起源的角度,也能看出它地方自治的深厚根基。我们一讨论美国的宪政,很多人会想到美国的联邦宪法。这是不够的,并不是从1787《联邦宪法》它的宪政根基才确立。实际上从100多年前的殖民地时代已经确立了很多的宪政的根本的原则,包括根本的自由。新的联邦宪法设定的新的自由只有几项,大部分的自由在英国的时代和殖民地时代就已经确立了。通过早期的宪法性的文本,包括从五月花号到1639年康涅狄格的基本令,到1641年马萨诸塞州的自由宪章(Body of Liberties),美国宪政那时就已经开始了。所以美国宪政有其地方起源,并不是有了1787宪法,宪政才确立起来的,而是远远在其之前。从托克维尔的论述来看,他也认为横向的立法、行政、司法的分权外,还有纵向的分权,那就是联邦和州以及更多的政府单位之间的分权,不是华盛顿、选举或联邦政府,乡镇(Countries)在他看来才是美国民主的根基。地方自治追溯更早的话,中世纪时候的自由市,基本也是贯彻了自治的传统。Berman在其《法律与革命》中,有一章讨论得非常精彩。在13、14、15实际的时候,有成百上千的城市共和国或自由市在欧洲包括伦敦。

另外联邦主义的一个重要原理就是权力保留的原则。刚才我已经提到了,《联邦宪法的第十修正案》规定:没有授予联邦的权力一律归各州和人民所有。

另外一个联邦主义制度上的设计就是共同体之间的竞争。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从1956年查尔斯提到的那篇文章开始,讨论了州之间的竞争给人们提供了出口选择的机会。这个地方的公共设施和福利太糟糕的话,人们可以到另一个地方去;这个地方的税收太高的话人们可以到另一个共同体去生活。这给了人们出口选择的机会,也就是可以用脚投票。这在经济方面表现更加明显,激励各州采取更好的政策来吸引选民。

最后一点,从政治试验的角度来讲。这和上面的共同体之间的竞争有一定关联。在联邦体制下,政治改革和政治试验的风险是比较小的。改革通常从小的共同体开始,不至于影响全局。如果其改革成功,其它共同体就可以学习经验。所以这样的政治就会一直有创新和活力。在单一制下,所有的政治改革几乎都通过中央的发号施令。当然,中国今天也存在着山高皇帝远的状况,地方政府可能会违背中央政府的决策我行我素。这是缺乏制度。缺乏保障的做法。

说了这么多,昭示了联邦主义和宪政之间的什么关系?两者有没有必然的关系,或者是偶然的关系?如果只是偶然的关系,似乎就没有必要去讨论它了。那意味着在单一制或者其它制度的结构安排下,同样可能有宪政。在我看来,只有在联邦的框架下,宪政才有可能。首先宪政的目的就是为了限制权力、保障人民的自由。如何限制权力?我举两个限制权力的方式。一种是从权力的来源进行限制。主权在民的国家,权力的来源是人民。从人民主权的方面限制,通过选举或从最终意义上改变政府的形式,不管是和平性的还是暴力性的,那样是一种根本上的限制。另一种非根本上的限制是对权力进行分割。这种联邦主义加上三权分立就把权力分成了无数块,使任何一块都没有垄断性的权力。我觉得不应该由一个机构来垄断暴力。从美国宪法上可以看到,联邦政府没有对暴力的垄断权。第二修正案规定了,人们有持有枪支的权力。这样的规定意味着,联邦政府或者美国任何一个政府并不是暴力的垄断者。进一步追溯,在《独立宣言》中已经声明,当政府变得专制的时候,人民有权改变政府。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没有一个政府对暴力进行垄断。暴力垄断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要改变它的代价非常大。第三种限制权力的方式,就是除了分割以外,权力相互制约。这个就不多说了。另一种限制权力的方式就是对公民的根本权力和自由的保护。美国宪法上说,这些根本的权力和自由对政府的权力也是一种保护。当然,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宪法的解释,取决于司法。

看看宪政与共同体的结构。在单一制下,有一个最高的权力中心,有一个暴力的垄断者或权力的垄断者。这样的框架下,最高权力意味着没有限制,有限制就不叫最高权力了。这是不可能有宪政的。联邦制的结构恰恰相反,它没有最高权力,而是有无数个权利单位,所以其限制非常彻底。联邦主义的功能,就是通过宪政划分出无数个权力中心来限制权力。

这是理论上的分析,从经验或历史上的考察来看,联邦主义和宪政之间几乎有着必然的关系。从实质上而不是形式上来理解联邦主义,不是从名字上有没有联邦二字来理解联邦主义,英国就是一个联邦制的国家。从过去3个世纪的经验来看,几乎所有推行联邦主义的国家都有宪政。相反地,推行单一制、推行集权的国家几乎都没有宪政。无论是法国、中国还是俄罗斯历史上,这些权力集中到极致的国家都是最专制、最不可能产生宪政的。那些联邦国家,无论是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还是德国、瑞士、印度,至少从限制意义上讲,比单一制国家更民主更自由。大国里面就只有中国、法国不是联邦制。日本地方自治的传统自民治维新以来已经很强了,台湾也是。从历史和经验上看,它们之间有必然的联系,而不是简单的偶然。像瑞士这样的小国,它推行联邦主义,被认为是最自由、最幸福、最繁荣的地方之一。有人说只有大国才需要联邦主义,我觉得只要一个共同体超过了村庄的大小,就需要联邦的多中心秩序,而不能由一个中心进行决策。我们可以从中国社区自治的经验中看到了这点。最近参加一些关于中国社区自治的研究,发现在一个5000户居民的小区里,都不大可能由一个中心来进行决策。所以早期人们觉得它和国家的规模有必然的联系,但现在看来则可能没有必然联系。一个社会,只要它达到人们不能直接在其中进行交往的规模,多中心的制度架构就是必要的。包括台湾同样都可以推行联邦主义。

前面是一些理论,下面结合中国的情况谈一谈。联邦主义和中国宪政的转型有没有关系?如果有,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中国长期推行大一统也就是中央集权。我们先要做一个判断,中国目前转型的障碍在哪里?很多人认为障碍在现在的中央政府、共产党没有合法性。推行全国性选举,有了合法性,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在我看来没有那么简单。选举是民主中非常小的一个方面,它不能保证民主。对中国宪政有阻碍的最大力量是集权。有人误以为中国历史上一直是中央集权,其实不是如此。在早期时候的春秋战国时期,还有一些其它的时期,都是有分权存在的。一个美国学者,著名的研究中国问题的专家白鲁恂(Lucian Pye),对中国历史有一个论断,中央集权是根本的弊病。他有一段话我读一下:所有中国人都坚信,所有权力都应该掌管在中央政府手里,由中央政府来行使。这是中国历史的最有力的因素之一。这种想法使中国保留了单一制的政治制度,并使中国人在其文化世界对竞争性的政治权威分割之事感到不安。先不讨论这是否完全符合中国的历史,在他看来,中国从历史上以来就一直害怕对权力进行分割。一定要有一个领袖或者拥有最高权力的人,我们才放心。推翻一个皇帝,我们要重新树立起来一个皇帝。还有,托克维尔在他的著作中,用一个小小的注释对中国历史上集权程度进行了描述。这句话还在商务印刷管出的《论美国的民主》中翻译错误。我认为除了错误,尤其是最后关键的一句话,翻译得正好和原意相反了。用托克维尔的话说,“旅行家告诉我们,中国人有安宁而无幸福,有勤劳而无进步,有稳定而无活力,有公序而无良俗。那里的社会条件总是可以容忍的,但绝不是极好的。可以想象,一旦中国的国门对欧洲开放,欧洲人将发现中国是世界上中央集权的最佳典范。”托克维尔认为,中国历史上,集权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作为一个在法国生活多年的贵族,他对法国中央集权相当了解,发现其还是赶不上中国。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对法国的集权有非常精彩的论述。中国确实有大一统或中央集权的传统,但并不是铁板一块。

近代以来,中央集权进一步强化。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把政权更加集中了。如果说在中国帝制时代,县以下还没有正式政府,国民党第一次设立了乡镇一级的政府来控制最基层的社会。关于中国历史上地方社会(Local Society)有没有自治的问题也一直存在争论。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确实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自主治理。虽然没有现代意义上如同美国的自治(Self-government),但人们有自己的空间来管理地方的共工事务。人们在乡绅的带领下,或是在家庭势力的带领下,还是存在自行治理的空间。二十世纪以来,这种空间越来越小。到了共产党集权主义时代,几乎没有了个人空间,私人生活都已经受到了政府的规范。每天吃多少饭、穿什么衣服,都有人管,几乎没有了自治的空间。当然,什么是自治,国内也存在误解。我在北大念书的时候,有一次和我的老师朱苏力交流,谈到什么是自治。他说只有在中国古代,交通不发达的时候,自治才可能存在。我听了苦笑不得。Self-government这个词,翻看一下美国的历史,是早期的国父(Founding Fathers)和政治家必用的一个词。政府是建立在人们统一基础上,自己设立的。政府并不是存在于我们之外的Somebody管着我们,我们是政府的一部分,我们是能够行使权力的公民。什么是公民?根据亚里士多德的定义,必须有主持正义的权力才能算是公民。这里正义的理解非常宽泛。就是说只有你能够参与社会的治理,你才不是自然人,不是私人。你是公民,你能参与管理公共事务。这是亚里士多德对Citizenship的精彩定义。

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把集权分为两类:政府集权和行政集权。政府集权就是有一个全国性的政府来管理全国的统一事务。这是不可怕的。在他看来可怕的是行政集权,即中央要把所有的权力都拿到手里,管理所有地方的事务。以托克维尔的视角看,我们的中央集权是行政集权。这里容易产生混淆。在中国很多人的理解是,政府就是行政,行政就是政府。

中国行政集权的严重就不用多说了。行政权力几乎可以为所欲为。看看立法方面的权力,全国人大。全国人大在宪法中是中国最高权力机关,在实际运行中几乎是像心脏一样的部门。这里存在双重问题。一个是宪法说全国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这是本身是严重的制度缺陷。另一个是庞大的规模这个问题。这样的规模不会带来民主,而是导致寡头统治。为什么这么说?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中关于议会规模有论述:一个社会,其议会如果由6、7个人组成,就太小而无法代表社会中各种各样分散的利益。60、70人是比较合理的。如果是600、700人,太大了。如果国家人越多议会规模越大,有6000、7000人,那就走向民主的反面。为什么?现在经济学研究认为,是存在着信息不对称。每个人的发言在议会中是有限的。一个3000人的议会,如果每人发言一个小时,那意味着一年的时间。这么算的话,一年就只能讨论一个问题,我们议会却实际只开两个礼拜。所以,在这么大的议会中,不可能所有人都发言。谁控制了议程,谁就控制了议会。因为控制议程的人可以事先确定,讨论哪些主题不讨论哪些主题,谁发言谁不发言。这变成了寡头的组织,走向了民主的反面。另外,刚才我们提到了议会至上的问题。我觉得任何一个机构至上(包括议会至上)都是危险的。我说到了的,不少大家都对英国的传统有一个漂亮的误解。另一个在我们中国现在的政治框架中的问题,就是法制的统一。法制的统一,在我看来是可怕的,是反“法治”的。在一个存在多种利益、多个共同体的社会当中,治理的根据不能来自一个统一的法律。每个地方存在着地域性差异,资源、环境、文化等等因素都存在差异。举个例子:刑法里有盗窃罪。多少钱构成盗窃罪呢?这在西藏、新疆、上海和北京是完全不能一样的。如果我们规定是2000元,在西藏、新疆、甘肃这些经济不发达地区,在当地人们的心目中认为这是构成犯罪的。但如果是在上海、北京、深圳,应该不会被很多人理解为犯罪。所以,统一法制是不可行的,带来的是反法治的倾向。美国的刑法基本都是由各州自己来制定的,比如对强奸罪的刑罚,各州的严厉程度是不一样的。

中国转型的第二个方面的障碍就是国家至上主义,一种对国家的迷信和迷恋。我认为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可能有人不太同意我的看法。我就说说为什么我是反国家的,为什么宪政是反国家的。首先,关于国家的神话,国家是什么?如果把它理解为人与人之间的契约关系,国家不是一个实际的存在,是我们之间的一种关系。这样的神话在卡西尔的《国家的神话》中有很好的论述。从柏拉图以来对国家的理解,到后来马基雅维利把它推向极致,再到后来的黑格尔。我对国家始终持敌视的态度。从契约论的径路考虑,国家的神话是危险的。国家不能作为独立于个人的存在。在我看来,宪政是反国家的。国家是要行使权力、垄断暴力的。有人可能反驳说,没有国家可不可能有宪政?在我看来可以,不仅可以在历史上也是存在的。宪政的根本目标不是国家的强大,而是个人的自由和权力。国家是否强大是无关紧要的,与个人自由之间并无必然联系。从历史经验看,不存在这样的必然联系。中世纪的Law Merchant是通行了几个世纪的商人的自治。他们之间没有国家的权力,用自治的方式解决纠纷,并不是通过第三人用暴力手段解决纠纷。商人团体自治发展出一套规则。更广泛地存在是一种自愿性(Volunteer)的组织,各种各样的社团的存在。冯兴元他们最近在研究的浙江的钱庄,就是一个民主宪政的小的共同体,它不需要第三人来强制执行。一二十个人把钱凑在一起,有非常详细的契约规定,谁在什么时候应该出多少钱,逃跑了要受到什么处罚等等。这就是一个宪政共同体,所以不是说只有在国家框架内,宪政才有可能。进一步讲,美国的英文名是United States。美国不是一个State,不是像中国、法国那样的民族国家,而是无数个被我们翻译为州的共同体联合。State这个词本身是国家的含义。我们把它翻译为州,是民族国家这个概念传入中国后,我们区别于一个比它更高层次的实体或政体的称呼。今天的欧盟也在朝这个方向发展,也是重在消解民族国际。过去300年,特别是在欧洲,历史和经验表明民族国家就是不停的战争。要解决这种战争威胁,求得经济繁荣,这些民族国际就要联合起来形成联盟。这就是联邦,它能阻止民族国家相互侵犯的势头,给欧洲带来持久的和平和发展。现在欧洲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欧洲能否走到这一步,牛津大学的Larry Siedentop教授最近出版的一本书《Democracy in Europe》(论欧洲的民主)做了分析。书中最后一句话是:当然联邦主义应该成为欧洲的未来,但是今天的欧洲人似乎还没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最后要说的是,宪政在中国到底怎么样才可能?刚才说了很多联邦主义的原理,我也是认为中国要实行宪政应该走联邦主义的道路。首先要基于各地的差异,这包括资源、环境、文化、历史、传统等等因素。不仅是民族的差异,还有南北差异,东西差异。04年,我为了做博士论文,到全国四个省的农村做过调查。为了有更好地更真实的了解,我住在村民家里。以土地制度为例,各地的差异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仅靠中央颁布的法律和文件,是根本无法了解中国的土地制度的千差万别的。虽然中国农村还是集体主义所有制,实际各地的做法却是非常不一样。有的地方土地已经永远不再分配,也不可能再分配,包括我的家乡。我父母亲种了一块土地,自从承包以来就从来没有分配过,在当地人眼里也不可能再分配。每家每户发生了无数的变动和变迁,再分配会带来极大的成本和冲突。另外,在某些地方,比如江西,几乎每年都在分配土地。这是因为当地有这样的观念,就是每家都渴望生一个男孩。人口在不停地增加和变动。必须调整土地才能保证他们生活上的安全。湖北农村却是不在意生不生男孩,很多年轻人家里都是只有一个孩子,女孩也无所谓。因为那里盛行倒插门的传统,女婿到女方家里去生活,他们觉得无所谓。他们更关注的是,能不能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和生活,因为上学很贵。我们要是去更多地方,可能还能看到更多的风俗。比如白族、苗族可能就有更特别的风俗习惯,跟我们的或我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另外要推行联邦主义的原因是,只有地方才了解地方,中央是不了解的。我已经从信息、知识的角度说过,不再展开了。

另外还有些对联邦主义的误解。一个是联邦主义会削弱国力。什么是国力?在前几年,很多人界定为中央政府的机器能力,比如税收是多少。我觉得这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藏富于民。美国、英国、瑞士等国家的强大并不是因为政府的强大,而是人民的强大和自由。这才是根本。还有人持这样的看法:联邦主义会导致区域寡头制、诸侯割据。他们说中国历史上一直是区域寡头制和集权制的循环。在我看来这是对联邦主义的精髓没有很好地理解。我觉得不会导致这样一个局面,恰恰相反,联邦主义能让共同体能更好地联合在一起。举西藏为例,如果让西藏自治,它会不会分裂出去?在我看来它是不会的。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它没有必要脱离一个大的共同体,它后面的就是印度这个大国。如果地方能推行真正的自治,它是没有必要独立出去的。它独立的唯一理由,是没有自治要服从中央集权。如果不推行联邦主义,这种独立的张力就会一直存在。所以我觉得那样思路是站不住脚的。当然更严重的,说联邦主义会导致国家的分裂,我觉得同样不会。进一步讲,分裂了又怎样?无关紧要,这取决于我们追求的目标。如果我们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和权力,而不是国家的统一和强大,对我来说分裂是无关紧要的。我只关心每一个活生生的人,包括在座的各位,有没有自由和权力。当然,这一点我和一些人也存在争论。大共同体中的小共同体能不能独立出去?甚至是在美国联邦体制下,一个州能不能宣布独立?我和海波也存在着不同的看法。海波反对州可以独立,在我看来州是可以独立的。我的理由是,如果这个州的人和州外的人都同意它独立,它就显然可以独立。没有任何理论能比人们的同意更加重要。这是我对契约论的延伸。用契约论的观点,建立在人们同意的基础上,就没有理由不可以独立。美国有个1868年的判决就涉及到这个问题。当时德克萨斯州要求独立,最高法院没有让它独立,他们认为既然加入到了联邦中,就不可以独立了。但在美国历史上,要求独立的事件发生过很多次,很著名的就是1868年德克萨斯州那次。联邦法官的理由是很脆弱的,他说我们宪法中写着要建立一个完美的联邦(perfect union),这就假定了加入近来后是不可分出去的。他把perfect union误解为permanent union,这是对联邦宪法的误读。另外一个对联邦主义的误解是地方保护主义。它认为联邦主义使地方权力过大,都由中央统一管理,就不会有地方保护主义了。在我看来恰恰相反,如果地方有更多的自治,就不会用非法律途径或者荒唐的手段进行保护了。在联邦的框架下,今天所谓的地方保护主义根本就是一种正常的诉求。为什么不能保护地方的利益,除了阻碍全国市场的一些行为外,很多利益都被人误解了。

我就说到这里,希望能听一听大家的问题。谢谢。

茅于轼:我觉得听了一个非常好的报告。这个会场太小了,应该让王建勋的声音让全国都听到。我非常赞成他的许多观点。我是搞经济的不是搞政治的,但是我最近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与这有关的一些问题。什么是国家?就是政治家为了自己的利益编造出来的谎言,叫老百姓向其纳税。史可法是民族英雄,他忠于明朝,坚守扬州不投降。破城以后,屠城十日。我觉得要走向民主和自由,这些问题要加以讨论。

联邦主义最基本的问题是权力分配的问题,我们可以用经济学中收入分配的方法看一看。研究收入分配有基尼系数、劳伦斯曲线。中国的权力分配的基尼系数等于1.0,全中国毛泽东一人说了算。一个理想的权力分配是一条直线、对角线,基尼系数等于0。这就是每个人有平等的权力。正如王建勋教授讲的,美国人民有拿枪的自由,枪是最后的权力啊,所以这条线是直线。我赞成这个说法,一个唯一的秩序就是执法秩序,而不是外加的某个神圣的人给我们制定的秩序。

好了,我这个主持人不多讲了,再讲就侵犯大家的利益了。下面请高全喜教授发表意见。

高全喜:听了王教授精彩的演讲,对他的观点,我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他对联邦主义、联邦主义与宪政、联邦主义与个人自由、联邦主义与国家这些问题的展示,是一个逻辑清楚严整、价值取向明确的论述。这些论述建立在个人自由、多中心秩序上,是一种规范主义的政治学论述。你提升出了一个政治学的原理,对象是从美国的联邦制提取出来的。这样的理论研究我是完全赞同的。同意的方面我不多说,提出一些疑义。

这样一种契约论的、个人至上的联邦主义路径,对于美国的政体是不是一个全面的理解?还是说,只是采取了一个原则,以一贯穿。实际上,你提出的对象——美国,它目前获得的成果比如个人自由、国家强大、经济有序、联邦主义等等,并不是靠你所提炼出来的契约论的联邦主义这样一个原理就能造就出来的。在美国历史国家的特殊性中,还有一条国家主义的主线。美国党、联邦党人为什么要搞联邦国家?美国这样一种历史特殊性的生成,是多种因素造成的。从规范主义的路径来解释美国的特殊性经验,然后回过头来总结欧洲,再对应中国,我觉得这里头理想主义的色彩很重。有可取的方面,但是不符合中国现实。我不反对你主张的规范主义联邦制的线索,但我觉得这个线索的使用应该是审慎的。特别是对中国进行考量时,应该采取综合的方法。

第二个我要谈的,你把联邦主义视为政治学原理中最高的组织规则。在我看来,联邦主义不可能高于政治、混和政体,而是在其之下的。一个社会群体中,个人自由、经济自由都摆脱不了权力(Power)。政治真的可以通过联邦制消解掉吗?我觉得你是摆脱不了的。比如欧盟,你想摆脱区政治化,是不是可行?特别是在中国这样的情况下,既有逻辑上的、政治学原理的层次,另外还有历史演变、渐进的过程。你讲的规范主义很好,但是拿到欧洲、中国是否可行?美国是有其特殊性的,主权分割只有在美国这个特定情况下才能产生。历史上它是先独立出去后才形成国家。其它国家为什么产生不了主权分割理论,这里头的历史因素必须重视。

所以从这两条看,你最后提出的宪政是反国家的,我觉得还要更加清醒地认识。刚才你提到的“我是个人,国家分裂对我无所谓”,这样的理论能得到多少人民的接受,如果推广会有什么后果?从权宜之计考虑来说,我觉得也是可怕的。当然你有很多观点我是赞同的,但是我觉得你有很多观点也带有教条主义、独断主义的因素。一条原理一根筋统到底,我觉得这是不太审慎的。

吴稼祥:你的逻辑我很喜欢,你的自由和个人的价值取向我是很赞同的。但我也同意刚才全喜讲的,这里面也确实存在问题。我们研究问题难免有一种偏好,希望把这个问题搞得世界上最大,这样我们就会研究得很高兴。实际上我同意全喜的说法,民主包含四个构成,你讲的只是其中一项,或一项中的50%。价值和平等,是民主的基础。接下来还有程序问题,就是多数决策的原则。第三个是政策性共识。现在被鼓吹得沸沸扬扬的协商民主,讲的就是政策层面的共识。还有一个就是架构共识,就是分权,包括横向分权和纵向分权。我们一般把联邦主义理解为纵向分权,不包括立法权、司法权和行政权的分割。你说没有国家也行,完全没有政策层面的分权。因为艾拉扎把结构分为三种:金字塔结构、矩阵结构和中心—外围结构。你几乎消减了所有的政治性结构,统统变成了网络型的联邦体结构。这样的极端和理想的情形对中国有巨大的诱惑。中国自清末的近代以来,有五次民主化,每次都是对民主的理想化的追求,结果是以为通向天堂的道路最后却连着地狱。第一次是戊戌变法,它只是包含民主的要素,对王权有限制。结果是导致更大的集权和反动,使清王朝更加保守。第二次是辛亥革命。国家的大一统是有其渊源的,要是将其一棍子打死,很多人都不会答应的。我感觉现在的所谓的自由主义,实际上是越来越孤立了。辛亥革命的结果是国家分裂,中央权力被地方强占了半个世纪。分裂的后果是动乱,是军阀混战。中国有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有国家也是可以的,如果人都是神仙、天使的话。因为人不是天使,所以必须有国家,如果没有国家,那将是灾难。所以辛亥革命后,专制、动乱、战争相互交替。孙中山担任大总统之前是赞成联邦主义的,上台以后他不赞成了,后来导致了国民党更大的专制。近代以来专制逐步加强,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越来越紧。理想本身是好的,但理想主义导致了被理想出卖。第三次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导致了群权体制。第四次是文化大革命。毛泽东说要把中央集权压平,导致了全民参政,后果是相当严重的。第五次是1986年邓小平再一次提出政治体制改革。以后从89年到现在是一个反弹,以至于我们现在都在怀念80年代。理想就像是一个软件,我们要把它安装上去。但是理想越完美,安装越困难。

你的原则是好的,但是要注意现在的环境。一个国家要想维护共同体,无论是什么体制,要看民主状态。民主状态分为两种:沙拉式和拼图式。美国是典型的沙拉型的,民主像沙拉一样搅拌在一起。苹果、梨、香蕉,黑人、白人,西班牙人、爱尔兰人搅拌在一起,独立性很差。一个国家民主上区域集中,像拼图一样一个一个拼起来,就是拼图式民主。这些问题都是你需要考虑的,不是那么简单的。

最后还要讲的一点是,联邦主义中权力分配不能一概而论。对于美国,联邦主义是权力集中的问题,对欧洲也是这样,叫做一体化。中国的联邦主义恰恰是分权。另外,联邦主义不仅仅意味着个人的活力和自由。美国的联邦主义是把自由和强大统一起来的理想状态。通过各个共同体 的自治保证了个人的自由,通过各个共同体的联合保证了国家的强大。不要感觉强大不重要,它非常重要。“一个人掏出波兰的护照,他不屑一顾扔到一边;掏出瑞士的护照,他看了看点了点头;掏出美国的护照,他马上致敬;掏出苏联的护照,他眼睛像火燃烧起来,说要把这个护照烧为灰烬。”所以,公民国籍不一样,含金量也不一样。美国人在世界上是一等公民,全世界都反对美国也有这个因素,就是公民国际人权的不平等。只有联合起来的强大的个人,才能获得所有的弱小的共同体的公民不能获得的权力。这包括经济利益和政治利益。我就说这么多。

刘海波:我先谈谈联邦主义的起源问题。我觉得关于联邦主义起源这样的问题,属于不可思议的事物。如果一定要说宪政起源于基督教、联邦主义起源于神学,我们就很难从联邦主义或者美国的制度中有所借鉴了。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不必讨论。

第二个,王建勋对美国联邦制历史的理解还不是很完善,这个吴稼祥老师、高全喜老师都指出来了。比如《联邦党人文集》的目的是联合起来,建立一个强大的全国性政府。这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对外能够捍卫这块土地上人民的利益。当时13州殖民地也设立了议会,但是在他们看来无效。无效的原因是违反了政治学中的一些基本原理。要在政府之上设立一个政府,政府又不能有直接征税的权力,而且政府又不能直接对人民行使权力。他们认为这完全是无效的办法,要抛弃这种无效的办法,运用政治科学原理来建立一个全国性的政府。当然这个政府必须受到控制,才有三权分立的体制,也不废黜原来的州政府。这就形成了双重的构架。看《联邦主义者文集》汉密尔顿的论述,就会很清楚。他对历史上无效的邦联体制,包括神圣罗马帝国的体制是痛加嘲笑的。麦迪逊在其晚年是珍视联邦的,这是历史事实问题。

第三个方面,关于联邦主义的模式。把头脑中建构起来的模式直接视为价值本身,然后一切以这个模式为依准来衡量世间的是非,这被人称为理想主义者。我觉得这种理想主义是有问题的。它混淆了世俗和神圣的永恒的对立的性质,混淆了自然法和实证法、经验事物和超经验事物的对立。所以我是把联邦主义这个模式看成一个理论工具,它帮助我们完成其它研究。它是和数学、物理学这些定义类似的事物。为了思考,把美国抽象成模式。这是一个双重政体的模式,即有一个权力直接来源于人民的全国性政府,并且有其独立的执法机构,不借助于州政府等其它政府执行法律。这个意义上,美国联邦政府是一个完全集权制的政府。这里集权的是从其行政机关和立法机关的关系而言的。它的立法机关是三家,上下两院加上总统。这三家和它的行政机构之间的集权性质是彻底的。不存在某个行政机构还有一个实体的地位。不存在这样的可能,即某个行政机构能够颁布和参议院、众议院、总统颁布的法律相违背的命令规章。现在行政机关非常庞大,每州都有立法分支,总数400、500百万人。 我觉得这种双政体结构是他们的创新。实际上,美国联邦主义和德国联邦主义的区别是非常大的。相反,美国联邦主义和英国的从中世纪以来形成的政府结构很相似。也是分中央的政治和地方的政治,高级的政治和低级的政治,这两个政治是不重合的。中央关注的事务的领域和地方是截然不同的。但德国不是这个样子,它的政治体制和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所以作为一个理论工具,双重政体可能是更好的分析模式。双重政体、非双重政体可能是更适于分析的模式。在双重政体里,我觉得中世纪以来的英国、江户幕府时代的日本、西周的中国、今天的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都是双重政体的模式。反双重政体的,一种彻底的中央集权制,一种是纯粹的邦联体。邦联体的权力完全是属于各个单位的,像今天的联合国一样。联合国大会就是各国的会议而已,没有独立的议会或独立执行机构,它不是由各国选出的议员构成的,是由各国派出的大使根据各国政府的命令来作出决议的。今天的德国和中国是混和了单一制和邦联制的体制。它和双重政体很不一样,这是今天中国中央和地方关系发生问题的所在。中国人大开会的时候还要分省审议,这是中国的议会却还是各省组合。而各省根据宪法独立产生立法、行政、司法机关。这是很特殊的。甚至政治局也是这样,重要省份的头头就会当政治局委员。一个人如果没有具体的职务,仅仅是政治局委员,看起来就是没有权的。中央委员就更不用说了,就是一个行政长官的俱乐部。发展到今天,共产党的政治局不是一个独立的审议性机构。行政部门就更不用说了,为什么中央部门升官快?因为就几百个人。不想美国政府几十万人。中央只负责颁布法规,执行依靠地方。地方是组成中央的决策机构,中央任命地方机构的官员。好像我们兼有集权制的坏处和邦联体制的坏处。地方政府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部门,但是却有一个政权全部的权威。它比封建诸侯的权力更大,又不具有诸侯的长远的打算。所以我认为改变中国中央和地方的关系,还是可以吸收双重政体的特点。这个中央政府现在在做——垂直管理。它有可能解放地方政府,即是不是解放省,但至少可以解放市和县。在市和县实现地方自治,这样的自治政府不可怕,它和上面没有联系。法院控制这个层次的地方政府不是很难的。

冯兴元:听你的描述,有个口头禅“我认为”。经济学里最怕“我认为”,一讲就变成主观性质的了。实际上,你讲的很多都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所以有时候还是要注意。

第二个,罗宾逊来到孤岛上,只要他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三四个小时用在安全保卫上,这就是政府。所以完全没有政府是不可能的,自治的政府也是政府。社会自治也是一种政府形式。不一定要是辖区的,团体性的也是。

第三个,就是一个加拿大的教授提出竞争性联邦的概念。像美国、加拿大都是复合型的政府,有很多权力中心。实际上中国也是复合型的竞争性政府,但是性质不一样。这种事实上的多中心和政府的自利是发生联系的。政府有竞争性,这是和政府有自利的一面有关系的。这就决定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们国家的地方利益主体还是比较明确的,它偏离单一制的上级政府的要求,有一定的自主性。所以我们说中国的政府也是竞争性的政府,但和法制下的竞争性政府是不同的概念。

第四个方面,我听到大家的批评主要针对建勋的联邦主义,实际上他还讲了宪政。他提到宪政的定义就是限制政府权力,当然肯定还有别的东西。为什么目前我们对中国特色的联邦制不持完全认同的态度呢?因为联邦制建立的原因,是维护个人的自由权力。无论是像美国那样组建的,还是通过集权组建的联邦制,底下最终还是维护个人的权力和自由。我们国家你不能称之为财政联邦制、市场维护性联邦制、中国式的联邦制。联邦制不仅仅是分权、制衡,还有个人层面的东西。我有一篇文章《有关中国经济与财政体制的联邦制视角及其规范》,从经济联邦制和财政联邦制的角度来看中国经济和财政的走向,想提出自己的范式。中国可以讲是准财政联邦制。政治学更认同财政联邦制,但是财政联邦制内含集权倾向。财政联邦制讲的是,哪一级政府来提供哪一级公共产品。只要是从经济效率上说,这个公共产品适合你提供,就由你来提供。这样很多事情就集权化了。从政治角度说有个分权定理,如果集权,不同的辖区有不同的偏好。你提供统一性的产品对我来说太多了、太好了,对另一个辖区数量又太少了、质量又太差了。所以从长远方向看,尽管经济学家认同体制方向的财政联邦制,前面还要加个“新”字,因为要抑止集权倾向加入地方参与。经济联邦制,也就是市场维持性联邦制。以后我们要把它挪开不写了。我就讲这些。

张博树:唱点反调。总的来说,题目很好。联邦制和宪政问题对中国来讲是很大的问题。我最近正在写文章,更多地从可操作层面而非理论层面讨论中国的宪政改革。我觉得中国的宪政改革至少可以划分为九个目标,总的目标就是改变现在的一党专制。九个具体目标包括政党制度的改革、选举制度的改革、政府制度的改革、国家结构形式的改革,除此外还有新闻制度、知识制度、教育制度等等。都是广义的中国现在宪政改革需要走的具体方向。事实上,现在的一党专制渗透到了各个领域,已经是一个整体。改革也不可能改哪一面,而是需要结合起来。但就国家形式结构的角度看,刚才王先生谈了很多,特别是对美国联邦制的理解。我觉得在考虑中国宪政改革的理论基础、可行性的时候,要对现在世界上已有的、逐渐积累起来的宪政方面的经验以俯视的姿态去理解。当然,这些国家走在我们前面是有其历史原因的,但我们不能仅仅是根据美国、瑞士或加拿大的经验。我们要分析哪些经验具有一般性的参考价值。我这里提几个,一个就是公民权力。不管是联邦制或单一制,只要能被称为民主国家的,它首先要尊重公民权利。当然,公民权力从理论上怎么推导,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作为人类几百年历史经验的结晶,这条是可以被认同的。第二是权力制衡。在每个国家,权力制衡都有不同的特点,但是所有国家宪政结构的设计原则上是一样的。即对权力的制约是一样的,所谓横向是三权分立,纵向是中央和地方权力的划分。第三个就是国家治理。这个国家我们做广义理解,不仅包括中央政府还包括地方政权。治理问题在现在显得尤其重要。因为人类在进入21世纪后,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诸如1787年美国人开会研究怎么样在13个殖民地自治基础上组建一个统一的国家这样的问题。我们目前在国家治理上遇到的问题,是地方利益和团体利益包含的矛盾,和更大范围上公共利益之间的冲突。经济学上对这个有很多的描述,比如集体行动理论、市场腐败性问题。这些问题如果转换到政治学层面看,说明一点:即便承认个人自由、公民权力是最基本的利益,但是利益原则在不同场合的应用,可能会导致不同的团体之间的利益紧张。这个问题在100、200年前不是很突出。到了今天,这些权力已经互相影响了,这个问题就显得紧张了。这个问题和宪政或说国家结构形式的取舍是有密切关系的。这是我们在考虑国家结构形式的时候,首先要关注的几个问题。

具体谈谈中国问题。中国比较特殊,大家刚刚谈了不少。首先,中国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当然,王先生也说了,用一个中央集权恐怕不能概括这个问题。确实,这取决于从哪个角度看问题。总体来说,从秦始皇到现在的2000年时间,基本是中央集权化的,只有几次短暂的分裂时期。这是我们在考虑中国问题的时候要看到的传统。第二个问题是我们今天的体制。它已经存在半个多世纪了,从文化意义上继承了我们以前的王权专制的传统。但是它也有很多新的元素,表现在国家治理上、国家结构形式的把握上,有很多新的特点。网上有个朋友发表了一篇文章,讲中国现在的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的时候,出于政绩、地方性等考虑,客观上和国际资本串通一气。这只是一个例子,它说明在现有的一党专制体制下新产生的问题,给我们思考今天的问题创造了独特的背景。所以,中国要思考宪政国家结构形式,只要有两个参照。一是如何落实公民权力。公民权力在一党专制的统治下,容易被抹杀。它在我们文化文化氛围中,也长期受到压抑。第二就是怎样能完善我们的大国治理。刚刚王先生讲国家可以不考虑,那是理想化的极端主义。我要是写这个主题,就不能从你的角度考虑,它没有可操作性。中国人口众多、地区差异巨大,又由于传统的和现在的体制上的原因,使我们今天面临一个极其复杂的局面。在这样的条件下,怎样进行大国治理、落实公民权力,是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问题。

杨晓维:我是来学习的。因为这涉及到政治学,我是搞经济学的。我不太明白宪政、公民权力、国家体制等等概念,但是我关心一个经济学上的问题也是焦点问题,地方政府的问题。在现在的中央集权下,地方政府要对中央政府负责,但是地方这么大,中央又不可能制定统一的规则。这个问题是比较麻烦的,但是我没有上升到较高的层面上,像公民权力、宪政这些。

李实: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两种政治结构,它们各有优缺点。我觉得政治结构很大程度上是内生的,是社会选择的结果。什么因素在影响这个选择?什么决定了有的国家选择联邦制,有的国家选择单一制?是文化的因素还是其它因素?在联邦制之前,有很多小的相对独立的国家的形式。然后由于共同利益的需要,形成了联合体。过去的集权国家有非常强的历史传统,可能是通过战争等方式最后形成了联邦制。我不知道,这种具体的选择结果到底和什么因素有关。文化、发展水平、地域、环境、民族这些方面的差异,可能对于我们理解现有的制度差异有帮助。我觉得最大的问题不是选择联邦制还是单一制的问题,最大的问题还是主权在民的问题。把权力还给老百姓,在这个基础上老百姓重新进行选择。这样选择,不管形成联邦制还是单一制,最后可能出现趋同。所谓趋同,就是结构治理中分权倾向越来越明显。以英国为例。英国从没有承认自己是联邦制,但是在发展的过程中,地方的权力越来越大。所以最后可能只是名称上的差异,权力结构上的差异变得越来越小。把权力还给人民,其重新选择之后的政治结构和原来的政治结构和文化观念相互融合,形成新的政治结构。我主张这样一种方法。

张博树:中国现在最大的不同是原来的文化基础和这套理论不一样。我们在这个意义上要做的事情和原来的传统是冲突的。无论是市场经济还是民主宪政,我们都是从外部直入。怎么能够根据的我们的条件和特点发展。所以它不是一个自然进化的过程,肯定有主动的模仿学习。

段绍译:我主要是来听听的。今天的主题很好,我欣赏其中很多的观点。但确实,在我们中国的现状下,这种制度的推行是不太有可操作性的。但是把它作为研究的方向,作为实行宪政的过渡途径以提供更新的思路,这是可以考虑的。一个国家的强大是整个人民的自由、富足、尊严的总和。国家是一个契约,是每一个人认为需要这么一个机构进行治理,才有了国家的存在。不是说每个人都要按照国家的意图行事。而我们中国则可以说是政客统治人民的工具。什么东西都是人民的,人民却什么都没有。有人就说了这么一个故事。我们的政府是人民政府,法院是人民法院,印的钱是人民币,在北京读书有人民大学,开会有人民大会堂。但是一个农民去打工,他不能像我们坐卧铺,他只要有地方坐就行,不然有地方站也好,然而找个站的地方都不容易。他拿着扁担从窗户里钻进去,不小心打碎了玻璃,列车长要他赔,他说不赔。列车长问为什么。他说人民铁路为人民,我就是人民的一部分。中国所有的国有财产都说是人民的,也意味着所有的国家财产我都有一份。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国家财产我都不要了,就只要这块玻璃。所以我自己打烂一块玻璃,我就是不赔。他只要这一块玻璃都不行。但如果是一个铁道部的领导打碎了玻璃,或者只是乘警、车长,可能都不需要赔。所以这个国家根本不是人民的,谁控制了权力就是谁的,但他会冠冕堂皇地说:这是国家利益。有一次我去党校听课,谈到资本主义制度、社会主义制度时就讲过这样一些话。 马克思把人类历史发展分为五个阶段。他认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都是非常和谐的,因为那些时期是具有什么特性就是什么社会。但是我们实际上不能先确定一个制度再去实行。马克思这个观点错了,但他不过是一个学者,有理由提出自己哪怕是错误的观点。因为真理总是在斗争中发展,在比较中存在。马克思的观点错了,但他本身没有过错。谁错了?是把马克思错误的观点强加于人的人错了,把自己错误的观点冠上马克思主义的名义强迫别人接受的人更是错了。所以国家也一样,它应该是人民自愿选出来的治理机构,国家不能有自己独立的利益,它的利益就是每个个人利益的总和。国家要充分保护人民的自由和权力,只有在这个前提下,国家才是有价值的。

王建勋:我感谢所有在座的精彩评议。你们的观点中我有些是赞同的,但也有些是不赞同的。首先需要说明的是,你们的问题我都能回答,但时间有限,我就做了整合。我们很多的分歧来源于对基本概念理解的分歧。比如对民主的理解,刚才有人提到的多数人说了算是民主的重要原则。对于很多赞成宪政民主(Constitutional Democracy)来说,多数决定并不是民主的重要特点。民主意味什么?回到古希腊源头上的那个词,意味着人民治理。人民治理并不是一部分治理,这是很大的问题。所以简单地说,我理解的民主就是自治,而不是多数人说了算这样的规则。我刚才已经提到了,亚里士多德认为,每个人在这个社会中,都有参与主持正义的权力。这个状态在我看来就是自治的。当然,自治并不意味着没有代议,既有代议也有亲自的参与。 在麦迪逊时代,他定义的民主就是直接民主。所以概念在这几百年里已经发生了流变,他所谓的Democracy和今天的已经不一样。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的很多分歧主要是在自治、民主这些概念上。不同的理解导致我们对政体、制度的安排有不同的看法。包括对我们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什么叫共和国?这在任何一个懂得共和的人看来都是荒唐的,中国显然不是共和国 。但是如果局限于这个框架去推行政宪转型,是找不到出路的。我们不能局限于这些流行的观念、通俗意义上的理解,否则政治学没有前途。这是我要澄清的。很多评论中我们之间的分歧,源自对根本概念理解的分歧,对民主、政度、甚至是人民的理解。火车上打破玻璃,然后说我是人民的一份子,打破玻璃为什么要赔。这其中对人民的理解和我们、卢梭、麦迪逊都是不一样的。问题出在这里。

另外还要澄清的是,我坚持的是以一贯之的古典自由主义立场。我觉得应该回到古典自由主义,以个人自由、有宪政府和自由市场为根基。试图从一个人那里找到所有理论源泉是不可能的。斯密、修谟、布坎南还有我的导师奥斯特罗姆,所有的人都有其局限。但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问题分歧不应在这里。自由主义本身是多元的,唯一的自由主义是否存在值得怀疑。我坚持我的古典自由主义,其思想来源有修谟、斯密、孟德斯鸠、麦迪逊、布坎南和我的导师。正如我们中国今天也叫共和国,这是荒唐的。所以这是概念问题,什么是共和国什么不是,在达成基本共识的前提下才能讨论。比如我认为个人自由比国家统一重要,你非要认为国家统一比个人自由重要,或者认为只有国家统一才有个人自由,那我们讨论的基础就存在冲突。我觉得不管国家是分裂或者统一,自由高于一切。从中国历史看,最分裂的时期是最自由的时期。

下面我挑一些重要的问题回答。大建不约而同地指责我是理想主义者,我从来不否认。我是理想主义者,但是我的理想不是建立在空想上的。我后半部分没多讲,还有我正在写的论文《中央与地方的关系》,这些讨论都是建立在实证的基础上,分析中国今天的现实。我不是在自己脑子里造出这套理论。这套理论在英美历史上已经实践了几百年,是基于经验教训的总结,也是基于我04年7个月的调查。另外我觉得理想主义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家在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却带有贬义,这是我不赞同的。如果今天大家都有崇尚个人自由的理想主义,中国离民主、宪政就不远了。正是如此多的人都从一种冷冰冰的现实出发,从一种纯粹的法律实证主义的角度出发,从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这样的教条出发,导致了我们现在仍然不能实现民主,而且可能在100、200年内还建立不了。

另外要提出的是如何理解美国的历史,美国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国家主义的主线。我在几年前写过论文《宪政民主何以在中国成为可能——大一统和联邦主义》。这是没有发表的论文,主要是反驳甘阳和王绍光。在甘阳和王绍光看来,美国的联邦主义实际上是加强了中央的权力。我觉得其中存在着极大的误解。有人觉得美国是由分散的殖民地联合起来成立的,它是从分散走向联合。但是这里有个基本的事实被忽略了,那13个殖民地都是属于英国的,是从大英帝国独立出来的。如果你今天不赞成美国的一个州可以从联邦独立,就违背了当时美国革命的最根本的前提。成立美联邦是独立的结果,承认了可以从一个国家分裂出去。当这个国家变得专制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独立呢?美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当然,后来不选择这么做了,有很多的理由,这里就不多说了。如果认为美国存在国家主义,我觉得不错。但是这不意味着麦迪逊等人就持着国家主义的立场。这里还是取决于如何理解国家主义。说汉密尔顿这些联邦党人有国家主义的倾向,我不反对。但是把麦迪逊和杰斐逊的主张理解为有国家主义,我觉得有问题。美国成立联邦,表面上看像中央集权。问题实质不在这里,而在于它如何保护共同体的安全又保护它的自由。这个问题很大,无法展开讨论。说它有国家主义的径路,我觉得是存在。但是否一定是主张联邦主义政府的人,一定是麦迪逊、杰斐逊这些人走了这个径路,这还需要研究。这种径路一直没有中断,包括到了内战时期反对南部联盟脱离,这种倾向更加明显。今天的美国政府已经变得日益强大,把很多州在18、19世纪拥有的权力拿走了。国内有两个倾向。一种是标榜自由主义的人,支持美国做的一切,包括发动伊拉克战争。还有一种是左派,仇视美国,认为其所做一切都是帝国主义行径。美国有很多教训供我们学习,当然也不是美国做的一切都是可取的。重新解读美国历史是大学问,不是我这里能说的。这需要对美国历史更多的阅读、更深的认识。

另外高老师批评我有方法论的教条主义,不得不反驳两句。我觉得我的方法论实际上是拿了公共选择学派的。如果你说布坎南也错了,那我无话可说。简单地说谁对谁错关系不是很大。方法论是个人主义,强调人的理性选择。吴老师刚刚提到的几种民主的原则,比如价值共识、程序共识、政策架构等等,都是很好的提法。但是这里面有些概念我是不赞同的,比如协商性民主在我看来意义不大。因为民主本身就意味着deliberation,没有deliberation就不是民主。在其前面加上定冠词,并不能帮我们理解一个共同体的人民是如何治理的。刘海波提到的起源问题我是赞成的,并不是依靠神学才能建立宪政,并不是有基督教才能建立宪政。只是借用一下,我并不认为在中国只要建立基督教才有可能建立宪政。双重政体模式是个很好的描述。很多时候我们的问题在概念定义上,我们定义可能不一样。还有对人民统治的提法,我是反对的。在一个民主社会中,人民就是治理架构的一部分。

另外中国的宪政改革,张老师提到了改变一党制的问题。我对此同意,但这不是根本,权力的结构才是根本。可以看到在很多国家包括拉丁美洲都有多党制,但不能带来真正的民主、自由和宪政。这里面有个问题:如果不能建立多中心或分权的制度,多党制能否实现?多党制和权力的分割,到底哪个是源头?这是一个问题。如果不存在分权,另外一个党是不是根本就无法产生。不过,党的问题我并不关注,我的导师也不认为它是一个根本问题。要是认为美国今天是政党统治,那就错了。政党统治不是民主,是背离民主。尽管我赞成你的一党走向多党的思路,但我仍然认为那不是根本问题。李老师提到了还权于民,这可能才是根本。但是,人民仅仅有最终的权力是不够的,必须限制那些日常行使权力的人。必须有制度限制行使权力的人,这非常关键。就算这是最重要的,但是又不能做到对权力的限制,那仍然无法最终实现人民的主权。提联邦主义容易让人产生误解,多中心秩序可能更容易为人们接受。这种多中心本身就是具有开放性的。我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



                                     2006年11月24日

Monday, August 07, 2006

311

如何从医疗史的角度理解现代政治


主讲人: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杨念群

茅于轼:今天是第311次双周报告会,我们非常荣幸请到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的杨教授,讲的题目是“如何从医疗史的角度理解现代政治”。这个题目我看了感觉角度非常好,有一个很具体的内容来体现政治的现代性。我们另外还请了三位评议人,王铭铭教授、赵杰博士以及刘海波教授。今天时间分配是这样,我们基本上要在四点半结束,所以主题发言人讲一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下面请杨念群教授。

杨念群:我对天则是久仰了,这是个非常活跃的研究所,也非常有影响。为什么要讲这个题目呢?首先是我最近出了一本书,叫做《再造“病人”》,为什么要谈病人的问题?最早病人的问题实际上是被医疗史所垄断的,也就是说我们正常人为什么要去谈病人?病人是医疗的事情,它是专业性很强的,尤其是我在清史研究所,给人的感觉很不可理解,为什么搞历史的人跑去谈病人?我就记得这里面涉及到学科划分的非常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我10年前考虑要去做这个题目的时候,经常被人误解,而且也经常被人听错,我那个时候说我要研究西医东传,往往被人听错,被人家听为西学东传,这里面就涉及到医疗一直在我们关注的范围之外,有这么个现象出现可能跟我们现在的学科划分是有关系的,大家都非常固定地在某一个学科或者某一个方向里面研究问题。

那么这里要谈到我为什么要去搞医疗史?这个问题说起来时间也比较长了,10年前就有这个契机,当年我是搞思想文化史的,基本上注意的是近现代和当代知识分子的思想状况,我当年的博士论文写的是《三个空间和地区的知识分子》,所以我一会要谈到的空间问题也是和这个有关,就是对湖南、江浙和广东地区的知识分子有一个比较,在近代以后他们跟各大运动到底有什么关系?当我转型要研究新的问题的时候就会发现我陷入一种新的困惑,就是说我下一个方向到底是往哪走?有个人类学家确实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发,他说西医进入中国对中国人身体影响之大是难以想象的,他认为比科学技术的影响还要大,认为改变了中国人的身体状态,他说整个社会是由人来组成的,那么人的身体状态都改变了,整个民族、整个国家改变的程度和状态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有了这个启发之后,他说你为什么不去搞这个?那时我去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时候,确实面临着这样一个转型的问题,正好我去的是霍普金斯大学,后来我由此得到一个感觉和启发就是说当代中国人的身体到底在什么样的位置和状态下被改造,因为我们原来有一个基本的历史传承就是说我们自身对“东亚病夫”有自卑感,我们怎么样去除这种“东亚病夫”的自卑感导致的民族的自觉?这是可以被认为我们中国近代以来最重要的主题,但是我们往往把这种“东亚病夫”的克服和怎么脱去这个帽子看作是一个外在的政治的、经济的和社会的过程,而没有看到实际上最重要的改变恰恰是从我们中国人自身的身体开始的,这是我想要特别谈的我的一种状态,就是为什么从这样一个角度开始。

为了方便谈我的主题,我大概概括了五个环节或者说五个主题。第一个主题是身体政治,第二个主题是空间,第三个是身体和空间如何变成了一个制度化的运作过程的问题,第四个问题是关系社会栋梁与国家的关系问题,第五个是关于政治意识形态和地方传统怎么样转变的问题。我想把对这五点的思考向大家作一个非常简单的勾勒。

关于什么叫身体,我当时有个特别的感觉就是当时的很多医生不是纯粹的医生,是由传教士来扮演这个角色的,他们治疗中国人的一个前提是希望你信仰上帝来拯救你的灵魂,但是在拯救的过程中会发现一些奇妙的变化,当第一把手术刀切入第一个中国人的身体的时候,它就变成了一个现代性的事件。曾经让我感到非常震撼的是我曾经在耶鲁神学院看到几十幅油画,当时的传教士画了很多长了大瘤的油画像,他主要是为了达到宣教的目的,现在我们已经很少看到这样的画,因为自从西医传入以后,这样的情景已经越来越少或者不复存在了。但是在西医进入中国之前或者最初的阶段,这样的现象应该说是非常多的,就是我看到一幅画里头他的瘤子和他的身体一样大,那么这个画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中医或者中国人对这个瘤子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靠中医越养越大、维持生命的存在,但同时他又画了另外一幅画,就是说做了手术之后中国人独立的没有负担的形象,当时我就想其实西医传教士画这画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或者仅仅从美术的角度做了一张所谓的素描,他从这里向暗示什么?中国人在瘤子的切除过程中得到了再生,当然西医传教士的目的还有灵魂的改变,但是灵魂的改变在中国面临着非常大的困难,就是中国人往往在瘤子切除以后,反而不去信仰上帝,认为这些西医传教士的目的就是切除瘤子,而不是去做灵魂拯救的工作。但是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的书里也讲过,我不想展开了。我想跟大家说的是,当西医传教士进来以后,当时有一种现象叫做“采生折割”,就是专门去剖腹挖心,用人们的心来做药,据说能治麻风病。我想岁数大的人可能都有这个一个经验,就是我们在五十年代的时候的反帝爱国的宣传报道里面曾经有大量这样的故事,就是描写一个教堂里面很多传教士把小孩肢解,然后去炼药,引起了周围的中国人的极大的反抗,由此引起了义和团这样的一些事件。那么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身体被采割的程序一直被依附在了西医传教士的身上,教堂里面相对封闭的环境和从事宗教信仰的活动导致了人们会附着一种想象就是整个过程是“采生折割”造成的一种后果。

我想这实际上不仅仅是一个剖腹挖心的过程,实际上它涉及到怎么样通过身体的改造来理解当代的空间的问题,那么就涉及到一个概念,就是什么叫“空间”,实际上西医在传入中国的时候,跟中医有个非常大的不同就是对空间的不同理解,中医实际上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它的空间实际上是相对开放的,他可以登门去看病,在这样的一个过程中,实际上中医扮演的角色是比较开放的,跟其病人之间有一种互动的关系,我们知道如果大家有中医治病的经验的话,可以发现病人可以参与到治病的过程,甚至病人自身都可以改变药方,换了药后达到的效果可能跟医生开出的药方效果有很大的不同,这个过程是在传统的背景之下的,但是到了西医进入中国以后,这样的空间的关系实际上完全被改变了,首先是西医必须要建立起它绝对的权威,也就是说如果西医开了一个方子的话,病人是没办法直接参与进去的,它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面完成治疗的过程的,所以我们说西医的进入实际上改变了中国人对于空间的想象和身体在空间中位置的安排,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我们曾经发现很多这样的故事,在古代或者在前近代的过程中,医院实际上是非常恐怖的,因为首先医院本身是一个封闭的状态,就是说拒绝病人的亲属进入到这个空间,它是由经过专门的技术训练的人在一个封闭的、不可知的状态下完成医疗的过程,我们现在觉得把个人交托给医生是一个非常自然的过程,但是这在前近代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把病人托付之后就变成了一种制度的安排,委托到一个陌生的空间实际上多少隔绝了他跟原来生活的空间的一种基本的生活关系,这样在前现代的情况下,我想改变这样的一个空间想象的观念其实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其实这里边包含着很多谣言,包括我刚才提到的所谓的“采生折割”的问题,当然清代对“采生折割”的惩罚是非常严厉的,但是在依附于传教士身边、变成了教堂里面阴森幽暗的对中国人的屠宰场的时候,这实际上跟非常漫长的空间想象是有一定关系的。那么这样的一个关系如何被建立起来?就是说使对于医院空间的想象合理化变成了一个不仅是医疗史的问题,而且也变成了一个当代的、身体的、政治的问题,变成了一个所谓的空间的政治问题,这是我研究的医疗史怎么来理解现代政治的第二个进度。

我想举一个非常简单的例子,也就是说当西方的医疗空间进入中国的时候,不但要强化它权威的一些基本的原则,同时为了使中国人接受,它必须要协调或者妥协,这样才能在中国形成它一定的生命力。有这么一个故事,就是当时一个西医传教士到一个村子里的时候,他要做一个眼科手术,当时他就发现在做手术之前出现了很多的谣传,而在这个谣传的压力之下,这个手术就基本没法做了。后来他就发现如果要做成这个手术而也要得到当地人们的接受的话,必须采取一个基本的方式,就是要妥协,我们知道外科手术必须在一个封闭的相对无菌的环境下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而中国人认为穿上白大褂就像墓地的幽灵一样,他们所有穿戴得东西都很容易引起很大的误解,所以他采取一个办法,首先在服饰上不能用白大褂,至少口罩不能戴。第二,这个手术不能在一个封闭的状态下进行。所以到最后是在一个大树下搭了一个手术台,然后村里几百人全部在这围观,然后他把小孩的坏眼睛取出来以后,专门放在一个瓶子里,这个瓶子里泡满了福尔马林,意思是把这个郑重地交给了孩子的母亲,他这个动作表面上好像很自然,实际上预示着这里没有做“采生折割”,没有通过这个去炼银子,这样的过程形成了非常奇妙的感觉,他在这个村子里做这个事一定要形成一种妥协。我觉得这里面就涉及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说这种对空间的联想会通过什么样的状态得到改变或者说达到某种妥协?所以这个是我所提到的关于什么是空间的问题,如果再升华一点,我觉得对于空间的认识实际上是通过医疗治疗的手段加以改变的,它改变了中国人对自身身体和周围世界的关系,也改变了他们对空间的一个基本想象,到最后中国人去医院看病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在进入到医院以后,就涉及到一个现代医疗权威的事情,就是说把自己托付给一个陌生的空间之后,中国人自身的角色发生了重要的转变,也就是说中国人没有权利对整个医疗参与过程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但是胡适也在讨论,他认为中国人对西医没有耐心,我们知道中国人在挑选中医的时候是非常没有耐心的,如果这个人在开完方子后不能马上见效果,他们就会换掉这个大夫,让另一个医生重新治疗,在不断地换的过程中,整个病人周围的家属可以全程参与到这个过程中去不断改变这个导向,但是这被胡适认为是中国人最不具备现代特征的一个行为,所以他认为中国人首先要自己有资格做病人,你患了病以后首先要耐下心来信仰科学带来的权威的美好的东西。所以耐心、信仰都是可以被规范出来、训练出来的,这是非常有意思的过程。相反,中医可以不对诊疗的对象负责任,比如说这个人死了的话,在某种意义上中医是要负责任的,但是由于病人的家属不断地参与到诊疗的过程之中,在中医的状态下这种责任是共同承担的。但是在西医的概念里面,西医首先是要对病人的生命负责,当然这跟西方的很多理念有关,比如对生命的认识、对价值的认识、对道德的认识都有关系,但是这里面有个很大的问题是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当时的知识分子首先要求中国人做一个好病人,其次他们要中国人意识到当你成为一个好病人以后,给你治病的西医的大夫就会对你的生命负责任。我想这个也不仅是医学伦理的问题,它也涉及到非常复杂的其他综合因素,比如说科学和科学主义怎么样在一个非常复杂的运作中对中国人的身体发生非常致命的影响。第二,通过对中国人的身体发生非常致命的影响后,怎样通过某种方式转化为中国人对于空间的不同的想象,这个空间实际上非常复杂,不仅是医疗空间的问题,还涉及到社区的空间以及西方的空间进入中国之后中国人接受空间的问题。

我觉得还有一个简单的例子就是民国初期,去医院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事情。我看了很多的档案,那些生育的妇女打死也不去,他们说去了医院以后,周围晃动的全是穿白大褂的幽灵,所以很多人宁死也不去。这和我们原来的一些理念相反,我们原来认为医院应该是充满了现代科学和文明的,实际上生孩子不是一个技术的问题,而是一个社会空间再造的问题,也就是说你产婆还会给孩子祝福,通过拜佛拜神来给孩子各种各样的祝福,我觉得这不仅是习俗的问题,也就是说在这样的空间之下,孩子的生育过程被赋予了某种现实的文化的意义。

我想谈第三个问题是从身体的政治到空间的安排如何被制度化,我在书里面也特别谈到了这点,就是说当第一个手术刀切到身体后,它变成一个事件,这个事件不是只针对个人的,而是针对整个群体的,对于空间的想象以及身体在周围空间的想象都发生了变化,而这个变化我觉得也是通过一系列的技术手段来完成的。大家都知道协和医院,很多人去做协和医院的研究,我是想研究协和医院到底对中国人意味着什么?它作为一个机构摆在中国最繁华地带王府井的时候,它对中国意味着什么?在三十年代的时候,来了一个中国名为蓝安生的人,他是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系的系主任,他有一个基本的看法,认为医院不应该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要把协和医院周围的社区当作一个大医院,而不是仅仅把协和医院本身当作一个小医院,也就是说我们的医院要开放,如果做不了北京市的大医院,至少也是部分的大医院,所以他设立了6个卫生试验区,把内城和外城的大部分人口都覆盖到了,有趣的是很多专家主动出击,不是关在医院里面,他会主动去敲门,我的意思是整个协和医学院从一个封闭的东西变成一个跟社区结合的概念之后,对中国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也就是说协和医院变成了一个社区,是把医疗监控的区域变成了一个实际的区域,也就是说医院医疗的空间和生活的空间被迅速结合起来了,中国人原来的节奏被打乱了,原来你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算了,但是卫生区建立起来后他不断地去登门,这个监控就变得非常制度化而且这个卫生区建立起来以后就变成了一个模式,在上海、天津、南京、广州这些地区都建立了类似的卫生区组织,也就是说在中国各个地区都建立了蓝安生控制的方式,这就是说空间被制度化,我觉得这之后有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在乡村里面实现它的控制?这里头正好有个契机,就是兰安生的一个学生叫陈志潜,他就认为兰安生模式适合大城市,但是对于农村肯定不行,因为投入太大、收益小,这个时候就涉及到经济学的问题了,他计算了一下,每年协和医学院的投入是几十万美元,有时甚至是上百万美元,如果要向农村扩展的话,这个成本几乎是难以达到的。所以他设计了一个模式,叫“三级保健系统”,就是说在县一级有医院,县一级往下就是诊疗所,再往下就是保健院,每个村都有,还有就是他认为到了保健员这一层就能极大地降低成本,但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说成本降低以后,没有把中医系统纳入到这里面,也就是说这里面是不包含中医的,他是从西医的角度来理解农村改革和医疗改革,但是他“中国乡村医疗改革之父”的名声是当之无愧的。这样我就考虑到一个问题,从身体到空间到制度安排,这背后有什么样的逻辑在里边?这个逻辑跟中国的传统文化资源和地方性资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我觉得肯定是需要加以考虑的。

我想谈的第四点是从身体到空间到制度安排仅仅是某个地区试验的结果还是它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转化为一种全民性的生活方式?这里我想到一个题材,我们知道1952年美国投了很多细菌,现在对于细菌战的规模现在的争议非常大,但是我觉得有一点非常有意思,就是说这个反细菌战在当时是国家作为抵抗帝国主义侵略的军事型到来加以实施的,所以当时在安排反细菌战的时候,划分了军事防御区,比如东北,据说细菌投到了青岛,但是我觉得这恐怕是有疑问的,但是后来发现反细菌战引起普遍的恐慌,在地方上很多人认为比原子弹还厉害。后来发现如果能把细菌战作为一种常规的运动来动员起来的话,实际上卫生的行为方式会渗透到农村去,变成政治的一部分,所以我其中有一章专门写道怎么样在反细菌战的过程中,通过民族动员的手段把细菌这样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变成一种“颠倒的想象”,我们都知道近代以来,东亚病夫是我们自身不卫生、不干净、跟世界的潮流不接轨造成的,然后我们中国人就很自卑,老觉得我们是东亚病夫,我们要摘掉这个帽子,但是后来在520细菌战里面,其实这种想象是可以颠倒过去的,就是说这个细菌不是我们自身产生的细菌,是美国人通过朝鲜战争丢给我们的,使我们变成了病人,那么疾病的来源被转移到外界之后,通过一个颠倒的想象变成了一个激发我们民族之一情绪的很有力的工具,就是反美帝国主义变成了我们中国人对细菌以及细菌传播渠道的认知,中国人通过反帝国主义来拨反细菌,变成了通过强身健体使我们的民族国家树立起很强大的形象的一个很重要的根据。我们大家可能都有这样的经验,就是说星期天早上居委会老大妈就会叫你起床拔草,我想这种经验是不断被反复提示传播的,所以我想这个怎么样被行为化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这个由于时间关系,我就不展开说,我想说的是从身体到空间的想象到制度的安排最后是通过国家由上至下的社会动员的手段、通过民族主义的方式来变成正规化的渗透到生活空间或者生活安排里的一个因素,这些因素都是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这是我想说的第四点。

最后我想谈政治意识形态和地方传统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我们谈到医疗的现象的时候,有这么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就是现在我们谈医疗改革,我们都无法忽略一个很重要的名字,就是“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在我们那个时代非常特殊的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对中国的影响是非常大的。但是“赤脚医生”到底在当时是扮演什么样的一个角色我觉得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表面上看,实际上他是文革的产物,“赤脚医生”救了一个人之后马上就会想到毛泽东、白求恩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现在我们很多人也都是从这样一个政治的角度来理解“赤脚医生”扮演的角色,但是我觉得“赤脚医生”不完全是政治意识形态的一种后果,为什么这么说呢?我认为“赤脚医生”是“不中不西,亦中亦西”,如果药品便宜的话,他用的是西医的方法处理,但是如果药品太贵的话,他用的是中草药。那么从“赤脚医生”的来源来说,我觉得是从“三级保健系统”开始的,最基层的所谓的保健员实际上就是后来的赤脚医生,但是有个重大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的保健员从来都是用西药的,基本上排斥中医,但是到了“赤脚医生”那,我们发现他把中医的东西纳入进来了,中医的框架被纳入到西医的系统里面,我觉得这个是非常不一样的。当然如果从传统来看,“赤脚医生”有点像陈志潜那个里面的平民教育学生,就是他从村子里派出去,在县里面经过短期培训后又回到村里面扮演民间医生的角色,他跟周围的邻居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我认为这种关系在中医里面是非常常见的,但是在西医里面是非常少见的,所以赤脚医生扮演的角色跟中国的中医的角色是比较接近的,我觉得这个是要特别注意的。另外我想就是对“三级保健系统”的一个延续,把中医纳入到医疗的体系里边去,这都是比较高明的地方,在最后形成的这样一个医疗的系统比较接近中国乡村的基本生存状态,我还是坚持不能把“赤脚医生”仅仅看成一种政治的产物或者政治的符号,他本身的角色和中国乡土社区的联系和传统的关系实际上是非常值得加以注意的,我想这是我所谈的最后一点,就是地方政治形态和地方传统之间如何建立起一个关系,如果我们评价医疗史的时候,以上我谈的五点虽然谈的是医疗,但是不是谈医疗本身,我认为我的是从医疗史理解现代政治转变的一个问题,也包括社会变迁的问题,这个大致是我从医疗史的视角来理解现代政治的基本看法和基本逻辑,由于时间关系,我讲的非常粗略,我想听到大家的批评和讨论。

茅于轼:非常感谢杨教授的精彩发言,我们确实有很多事情过去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回想起来,从前医院是个很恐怖的地方,现在越来越开放,但是还有点害怕,我们下面先请王铭铭教授来发表一下看法。

王铭铭:正像茅先生所说的,今天的演讲能使我们记忆起很多相关的事情。他这一说好像就特别有意思,我对这本书的总体理解就是它想通过对私人的身体的关注来关注中国的公共的政治,他从五个角度来说,但是紧紧相扣,我还是蛮喜欢的。我感觉现在我们有一些东西还是可以互相交流的,第一个比较大的值得我们既需考虑的是所谓近代科学这种观念的兴起以及对西方医疗制度的影响,如果没有西方的科学的话,就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理性地去看待我们的身体,因此我觉得有一步要做的是区分科学的发现和我们中国人的感觉这两个之间感觉是有矛盾的,在我看来,西方更多的是为了发现疾病,而并非是为了达到治疗的效果,它跟科学一样是一种知识的追求,我觉得这样的一种传统既可以说是近代科学的发现,也可以说跟西方古代的思想有一定的关系,比如说特别是希腊传统里面人体解剖的关键,我们中国人没有他们那么细致,我们更多的是动作,我认为这种传统的差异不仅在现在,而且在古代也是很重要的,一种细致入微的描述、一种发现的哲学和中国的注意大体上如何、注意感觉如何这两种不同的哲学传统对知识的不同看法从你的研究里面本来也可以呈现的,但是我认为你主要还是关注故事本身,我觉得在这点我们还可以继续探讨。

我当然不是认为比较文化就一定有理,中西方的绘画很不一样,但是这种不同也牵扯到我们对于身体和世界的理解有很多不同。你这本书关注的是19世纪末的情况,但是有一段更长的历史可以表明这两种传统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出现的问题,比如它可能有这么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比如说利玛窦更多地是关心天上的星星,他是想通过关心身外之物、宣扬身外之物的存在来摧毁中国人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天人合一的观点,我认为这是一个初级阶段。第二个阶段是和鸦片有关的,因为这个东西一旦被我们吸进去,我们就会被麻醉,然后国际贸易格局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鸦片的输入跟中国国际贸易的成功是密切相关的,如果我们的外贸当时不是那么成功的话,英国人也不急于采用鸦片的手段,但是我不是要说这个历史,关键是说鸦片跟我们中国人身体的相关的中西文化交往的关系和历史。有可能鸦片到了19世纪末才被身体的医疗所取代,但是显然这本书因为是个断代史,他已经做得很精彩了。

我要说的第三点是你在谈到治疗的时候,你可能没有意识到许多疾病是公共性的,比如传染病是最明显的,我们都经历过SARS,我想在你说的西医中国化的过程中,也还是有传染病的事件,19世纪末到20世纪40年代瘟疫不断,这些新来的医院如何处理这些公共性的传染性的疾病?比如说对于鼠疫西医可能比中医厉害,那么有没有例子说明这个事情?它的效果如何?当时收到民间的反映如何?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觉得你也可以分步这方面的东西。我大概就说这三个方面。

赵杰:我想简单说一下几点意见。我想你今天分析问题的视角都是很有意义的,结合你的研究,我提出这么几个问题。第一,我们现在搞医疗体制改革,我更多地从现实的角度来肯定你对医疗史的研究,我想从这个角度提一些不成熟的意见。从现在来看你对过去研究的价值,我们医疗体制改革有“再造病人”的问题,或者说我们的病人观念需要进行梳理、介绍、评析,从中医的角度来讲或者从西医的卫生经济学的角度来讲,我们都知道医学是信息不对称的,而我们的病人观念也不是很清晰,或者说我们的病人观念不是很丰满,那么我们怎么能建一个适合中国人的医疗体制呢?所以说关于病人观念我是很感兴趣的,我觉得您的介绍有这个味道。这种病人的观念背后有福利保障制度、医疗体系对病人有多种影响,所以关于病人观念的研究即时在现在也是有意义的,这是我对您的研究很感兴趣的一个角度。

第二,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医疗资源的空间布局是不合理的,按照西医的大型的仪器、巨额的投资在协和医院的例子中就能找到,它自然地就是在大城市集中的,而中小城市就只能是你说的“赤脚医生”的方式,而我们现在医疗体制改革已经提出医疗资源的配置向大中城市倾斜,这也是我们对医改诟病的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我们的医改当局已经做出努力在调整它,就是说现实的医疗资源的配置是不好的,那么在你的医疗史的研究中,有关于医疗资源配置的合理性的一面也是很有意义的角度。

第三,医疗和政治的关系,关于这个问题我想谈一个看法,就是说直接地来讲,我觉得医疗和政治的关系当中政府能为一个社会里的人的健康状况承担起什么样的责任,除了它运用的医疗治理路径的制度安排以外,很重要的就是它在财政上愿意为国民身体素质支付多少,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关于你对医疗史的研究,更多地体现民族国家甚至皇权在财务上的一种责任,我觉得这样搜索一下也会有一定的历史意义,因为我们现在从结论上讲,或者说从统计数据上来讲,虽然我们的人均收入跟发达国家差距很大,但是我们在这个指标上也远远落后于其他发达国家。我们知道美国用于福利的比例是很高的,而我们国家很低,好像他们为老百姓承担的责任比我们还多,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面,因为它这样的话,更多的是关于选票斟酌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从医疗史的角度、从老百姓选票意义的角度、从合法性的角度如果有一些案例的搜索,能够有些历史故事的讲述,我们才能建立关爱生命的和收入结构相对应的制度。所以我准备最近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

听完你的讲述,我对医疗史有一个全新的认识,我觉得在我们对医疗史的搜索过程中,怎么建立适合我们的医疗体制改革,最后怎么在公共财政的意义上建立跟这个相对的医疗供给的体制,我想这是很有意义的,所以我回头一定会认真拜读您这一片关于医疗史和政治的著作,我会认真体会里面的很深动的故事。

刘海波:在现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就是一个法律人,医患之间出现了纠纷。赵博士回答的是公共政策的问题,就是说我们现在这样的条件之下,你要把公共卫生的体制建立成什么样子呢?要给人民多大程度上公共医疗卫生方面的保证?如果要回答这个问题,其他的历史研究都为这个问题提供服务,以前是怎么做的?有什么成功的经验以及失败的教训?而如果不是这样想问题的话,那么就觉得匪夷所思了,我想主要是因为和你的不同视角造成了说话不一样。我想赵博士是在政治和法律里边来谈这个问题的,这是一种内在的视角,尽管政治和法律的制定肯定是内在视角来做的一个事情,但好像外在视角也给我们一些很大的启发,比如听杨教授讲,好像一下子就对很多以前没有注意的事情深思起来。所以我个人感觉,杨教授的视角也不能说完全偏,我是说这些搞政治法律的人不应该完全地否定他,但是对其他领域的人很有启发。这是我的第一个看法。

第二个看法,我对杨教授讲的一些很微小的问题提点问题,因为我没有读杨教授的书,也不对这个历史熟悉,只是凭着我的常识感到这些有些时候这些问题比较微妙。比如病人参与治疗的过程当中,我读小说的时候发现皇家经常是这样的,中国古代是儒医不分,因为读书人觉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现在的知识分子也是如此,觉得对于法律和政治都懂。还有就是西医和中医的比较,西医的引进是不是还是可以看作一种技术性的变化?也就是说对当地的人未必有根本的冲击性。这是我的看法,在我相信中西比较的时候肯定有很大的差异,而且西方的冲击对我们来说确实是3000年未有的,给原来的连续性的、有规律可循的社会带来巨大的变动。我就说到这里。

盛洪:刚才听了一下还是很受启发,首先是不仅把医学或者叫做医疗这样事情看作一个技术的事情,而且还看作一套制度,确实是扩展了我们的视野,实际上一种技术路线到了新的国度必然伴随着一系列相关的人和人的关系,比如说我们的制度的变化,广义来讲,文化也是一种制度,我觉得在这个基础上有很好的讨论。第一点,实际上技术和制度原本是不太分的,因为刚才讲到西医最开始和天主教的传教相关,在我看来这个观念是很古老的,就是说它本来是不分的,只是在近代以来大家把它在概念上分开了,比如说《旧约》里就讲到这些问题,基督为了建立威信,往往通过给老百姓治病,通过这种神迹来征服人心,所以医和教都是连在一起的。推衍到近代以来,西方到中国的渗透,我觉得这两者是相互促进的,应该是很古老的一件事情。那么涉及到西医在中国的传播,我觉得刚才那一点讲得非常好,实际上它有制度障碍或者文化障碍,你刚才讲中国人比较习惯于医生到家里来的,我还是比较相信这点的,因为这跟中国传统哲学相关,中国的传统哲学就是家族制度,或者说是与以家族为基础的制度,这种制度其实和中医的行为相吻合的,因为既然是家族制度,在中国的文化概念中,个人是家庭的一部分,那么个人的病不仅是个人的,而且也是家庭的,所以我觉得这个逻辑是通的,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实际上中医这样一种看病的方法也是颇有道理的,因为中医从来都是从整体的眼光来看待这个病的,而这个病不仅是一个个人的整体,而是它跟环境的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家庭关系,所以这样一种和家庭的互动可能就会更准确。而西医的逻辑显然是在个人自由主义的社会成长起来的,它只把个人作为个人,这很接近西方的现实,因为西方的家族不很成熟,也不稳定。

第三点涉及到近代以来西医在中国的确立,涉及到所谓的“东亚病夫”的概念,我觉“东亚病”不只是身体的概念,还是个国家力量的概念。什么叫“东亚病夫”?就是说中国人打仗老输,但是是不是就是说中国人的身体不好呢?实际上不是的,还跟国家的实力有关。所以我觉得我们要沿着念群的思路来广泛地理解“身体”。西医在中国的传播其实也包含了很大的文化含义和国际政治含义,为什么西医在中国传播?因为它夹着西方军事上的胜利、经济上文化上的优势,我觉得这个是很相关的。以前我看过一本关于医学的书,它说实际上西医看错病导致死亡的数占1/4到1/3,这个数字是非常高的,为什么这么高的失败仍然存在?显然它背后是政治,实际上如果我们把每一个西医失败的例子记录下来,那么西医就没法活了。而中医在技术上是比较简单的,它不会有越来越昂贵的设备,总是用中草药来解决问题。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套路线跟西医的路线是不一样的,因为西医的路线会越来越贵,最开始依赖于教会来帮助穷人治病,而中国过去没有这套,但是一般来讲中医本身就是一种慈善机构,它本身就是一套实施歧视性价格政策的制度,也就是说对富人收点钱、对穷人甚至免费的制度,它成功地解决了中国的医疗问题。到了现在恰恰是在中国,因为农村不像西方的大城市那样人口聚集,这样就导致了比较昂贵的医院不可能是遍地开花的。在这个背景下,中医的这套制度可能是比较好的,因为它是一套分散的、游医式的制度,可以解决比较偏远的农村的医疗卫生问题,所以我觉得还是要在农村恢复和推广中医这套制度。当然这又涉及到中医和西医的冲突问题,我觉得这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讲两种制度能不能融合,中间有没有过渡带的事情,因为两种制度背景不一样,所以它必然是断裂的、跳跃的,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中医和西医的差别可能会一直存在,就是因为这两种技术路线代表了两种制度,这两种制度中间不可能有一个平滑的过渡带,所以在中国可能会长期出现中医和西医的冲突,以后可能就是我们在农村推广中医,在城市保留西医,然后中间还有一个过渡带,这是我的一个猜测,谢谢。

张曙光:我想谈这么几个问题,我觉得你的这个是一个路子,那些专门的固定的东西可能研究的人很多,但是从这些边缘上去做的人不多,而且从边缘上去做可能要求还相当高,你需要有多方面的积累,我想这个路子艰难,但是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很有意思的,所以我鼓励你这么做。

另外,我看到你提身体政治,医疗是身体政治,但是身体政治有两条路子,你这是一条路,医疗把身体政治作为一个对象化的东西,所以因为你的身体是一个对象,看病的医生是把你作为一个对象来看待的,所以你后边讲的细菌战的动员这些东西都有一个从上到下的路子。但是另外的身体政治跟这个不一样,大家想一个超女、一个木子美,而这个恐怕不是一个对象化东西,而是主体化的东西,最后身体变成了社会关系里边的了,而且这一种政治不是从上到下要动员的,而是从下到上的。因为你提到身体政治,所以我想把这两个比较比较。所以我觉得从这些边缘的模式上去观察研究,对今后的学术发展非常有利,因为现在分工越来越细了,大家都钻到一个路子上去了,所以我觉得你做的东西非常有意思。

我觉得政治又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东西,一般来说,现在把政治学分成一个私人领域,还有一个政治领域,私人领域简单地对应于人们的经济生活,政治领域对应于人们的政治生活,其实这个分法可以但却也是简单了,其实在这两个之上还有一个伦理生活在里边,而伦理生活不是国家的政治生活的那个公共领域,它又是一个制度的公共领域,我觉得它确实与我们转型的过程关系十分密切,我最近看有一个人写了一篇东西讲这个问题,咱们现在市场化在经济领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但是在政治领域的问题相当多,基本上还没有走出路子来,另外伦理政治领域不光没有走出来,而且还瓦解那些东西。所以我想咱们讲得“身体政治”恢复到这些领域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这个也非常有意思,就拿医疗来说,这里面包含了个人的决策,也有政府的管治,我觉得这里头也是可以讨论的。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西医和中医的问题,其实盛洪刚才讲得那个我觉得是理想化的,没这个可能性。你刚才也讲到了中医病人要参与这个过程,而西医的病人基本上是被动的,所以西医和中医的这种被动就牵扯到一系列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西医是发现病,而中医不是这个思想,中医没有病人,它基本的治疗也不是把你的病兆去除,在现在西医的强势地位之下,要成为一个名中医要比名西医难多了,因为西医的知识可以编码化,但是中医的知识是一种实践性的,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是如何使得中医不衰落?恐怕如你讲的,西医它是政治,中医不是,可能他们发展跟这个也有很大的关系,我也说不清楚,谢谢。

茅于轼:人们对医疗的认识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克服了很多的成见,从不懂、害怕慢慢发展到今天,从认识的发展来看,其实有很多例子说明人的认识怎么困难,一个就是日心学说,这个斗争很厉害,死人的啊!跟这个有类比的一个观点就是人们惧怕西医动手术,但是你反过来看,不管哪个民族都有拿人来做牺牲来拜太阳拜神的,这是普遍现象。我觉得从认识过程来讲,有很大的教训,反过来看,我们今天有没有很愚昧的认识?我觉得是有的,有很多认识远远落后于时代的发展,我们不说别的,就说以公有制为主吧,说得更邪乎一点,我觉得国家的方面是除了好大的问题,原子弹就是国家制造的,恐怖主义就是反对国家的,而不是反对人的,所以我觉得国家观念是由来已久的,但是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以后,国家观念还有多少价值?我觉得从认识的发展来看,有很多的老观念束缚着我们的思想,所以我觉得这个报告很有意思,能够启发大家的想法。

杨念群:我觉得西医传教士实际上跟新教有关,甚至跟美国传教士都有关系,到了医学传教的阶段已经是比较后期了,而且面对的是大众、面对的是乡村,跟利玛窦的阶段都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也有很多人去做传染病的工作,但是我想我在做的时候还是尽量避免这个,因为这很容易跌入到医疗史的套路中去。当然我觉得赵杰博士和刘海波博士说得非常好,刘海波博士提得非常对,我基本上是从一个历史的视角来的,所以有人说你为什么不写道改革开放啊?到了85年就不写了?我觉得85年就使“赤脚医生”解体变成个体医生以后,中国的体制就完全转换了,我觉得我没有能力去把握,包括现在的医疗体制改革面临的问题非常多,所以我给自己定的任务就是给医疗改革作基本的历史的梳理。我觉得作为一个搞历史的,要让我直接去面对这些问题,恐怕也没有能力,当然我觉得两位提出问题的启发性还是很大的,给我的启发主要就是考虑问题的时候有两个角度,一种角度就是从历史本身,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去追溯当代问题的源头,我想二位是从后面的角度给我提出一些建议吧。另外我想各位,包括盛洪先生、张曙光先生和茅先生都是对我的这个做了一些延伸和评论,也是非常有启发的,包括盛洪提到的从技术和制度不可分的角度,这实际上跟我当时的一个出发点也是很有关系,就是从空间问题来讨论群体怎么跟个人之间发生互动,而不是个人面对医生或者病人这样的关系的问题。然后包括政治、成本在这中间怎么起作用的问题,但是我市特别的外行,我觉得医疗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制度成本,就是说西医的制度成本是非常高的,中医相对要低一些。而中医士适合乡村、西医适合城市确实在近代以来就有这么一个划分,但是是不是就是说城市完全适合西医,因为城市的收入相对比乡村要高一些,但是是不是就是看得起病?由于时间的关系,我就讲到这。

茅于轼:非常感谢杨教授,我们今天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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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币实际汇率问题

主讲人:卢锋
评议人:张燕生、丁志杰、张斌、张永军

张曙光:去年8月份我在中心开一个会,当时卢锋就讲了他的研究,我觉得很有意思,这个研究前前后后做了很长时间,非常扎实。汇率问题是咱们当前内外失衡里边非常关键的问题,前几天发改委还专门请一些人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我觉得卢锋今天的演讲对我们进一步研究这个问题可能有很多的帮助。下面先请卢锋来讲,听完以后咱们来讨论。

卢锋:今天我特别感谢天则所请的都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刚才张老师说了,汇率问题从2001年8月17号的《金融时报》写的一篇 “ 中国货币低估 ” 开始,从外国人提出这个问题,然后到中国来,引起政策层面的一些讨论,至今仍然很激烈,我觉得这是十分罕见的,国内外的介入都这么深,国外的学术界、企业、财经界,包括政界、国际组织都对中国的汇率政策发表意见,中国的学术界、政府官员都要回应,而这些人的观点又很不同,有的说一定要升值,有的说 一升 就是十大灾害。并且还有一个特点,比如去年7月21号汇改已经对这个做出了一个政策上的判断,但是这个争论仍然还在,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现象。但是我想,如果这个争论很尖锐,这背后可能还有一些很深层的东西值得从另外的途径去考虑,所以我倒没有直接讨论名义汇率,我想采取另外一个路线,就是说这么几点:第一,从实际汇率和名义汇率的关系来研究汇率;第二,从经济成长和实际汇率的关系来研究实际汇率;第三,从中国改革开发以来,或者跟中国开放历史现实相结合的角度来研究汇率问题。

那么经济发展和实际汇率有什么关系呢?了解国际经济学的都知道有一个基本的理论假设,就是巴拉萨效应,或者叫巴拉萨-萨缪尔森效应,我想对这个作一个介绍,从而对中国经济长期发展跟实际汇率的走势提出一个起点的分析假设,这个分析假设就提出一些变量供我们研究,来考察中国人民币汇率长期走势的情况。第二,我想观察中国人民币的实际表现跟理论分析以及经验的一些情况比较非常特殊,为了强调这个特殊性,我把它叫做人民币实际汇率之谜。然后我想从标准的理论模型分析变量和中国的特殊背景这两个角度来解释为什么人民币实际汇率有这样一个表现,同时也想解释为什么现在人民币汇率是低估的,最后我想概括一下我整个研究的观点。

第一,实际汇率和经济增长有什么关系呢?按照巴拉萨效应,它是有关系的。在讲关系之前,我还是先简单介绍一下实际汇率的概念,实际汇率的定义在教科书中有两种说法,用名义汇率调整的两国物价比例或者用物价调整的名义汇率,实际上就是把名义汇率和两国的价格放在一块,只要有国际贸易就有名义汇率,而名义汇率是一个自发性的价格,但是实际汇率的概念本身是一个分析提炼出的概念,在现实生活中你看不到名义汇率。这个跟巴拉萨效应有关系,过去大家都认为名义汇率可以用购买力平价来解释,两国的购买力平价决定了均衡意义上的名义汇率,但是后来的研究、特别是巴拉萨效应提出来以后,购买力平价可能跟名义汇率有一个系统的偏差,这个系统的偏差我后面要讲,在这样的背景下,两国的物价比例并不等于名义汇率,所以两国一般物价之间的比例有时候又叫相对价格,而这个东西按照购买力平价就应该等于1,它就不是一个价格。但是为什么实际汇率把它定义为一个价格呢?因为它不等于1,会有系统的偏差,理论上就不等于1,而巴拉萨效应就是证明它在理论上不等于1的一个重要的假设。那为什么需要实际汇率这个概念呢?我想得也不深入,但是逻辑上我是这么理解的,现在国际收支失衡可以归结为价格问题,从名义汇率的角度来考虑就要调名义汇率,但是实际汇率的概念告诉我们,不一定,因为你任何一个汇率的失衡是实际汇率在失衡,应该从实际量来考虑,那实际汇率失衡你怎么调呢?第一种可能就是两个物价的通货膨胀给定,我可以通过名义汇率来调整;还有名义汇率不变,可以通过两国物价的相对变化来调整,这个是很重要的。麦金农坚决反对人民币名义汇率升值,但是他好像认为人民币实际汇率应该升值,因为他对巴拉萨效应是很清楚的。大家如果熟悉不可能三角的话,就能理解如果人民币汇率是低估的,那么按照不可能三角,如果经济是开放的,物价本身就会升得更快,因为你货币政策不管用,这样经济就会过热,物价就会大幅度上升。在这个意义上,一个开放的经济几乎不可能有低估的实际汇率,或者说实际汇率是一个内生变量,或者它至少不是一个单个的政策变量,所以BAKER就觉得这种争论很表面,很不可理解,如果汇率低估了,物价就会升,他不理解中国的国情,就是说我可以控制名义汇率,我货币政策不管用了,但是我还有发改委,还有国土资源部,我还有中纪委等等,我还有其他手段控制宏观经济,就是说中国转型经济有这么大的可能来控制实际汇率,而实际汇率在理论上不是一个标准的政策变量,至少是几个政策变量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讲,实际汇率具有整体性,名义汇率的功能需要在实际汇率的基础上来进行阐述。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在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实际汇率呈现什么样的发展趋势呢?按照巴拉萨和萨缪尔森提出的假设,一个经济如果长期持续追赶,它的劳动生产率的追赶最终会导致实际汇率升值,他们是怎么论证这个东西的呢?他们说如果是一个发达国家的话,比如中国和美国相比,中国的物价应该比较便宜,而用名义汇率转换的外国价格应该比较高,也就是说两国的相对价格必定不等于1,那么为什么富国的价格应该比较高,而穷国的价格应该比较低呢?他们作了一个很简单的但逻辑上非常严谨的推论,最重要的是他们把一个经济分成两部门:可贸易和不可贸易,可贸易部门符合一价定律,但是不可贸易部门因为产品不可贸易,所以不需要符合一价定律,因为一价定律背后的微观机制是一个交易套利的行为,但是不可贸易的概念就是你没法在国际之间套利,比如理发在中国很便宜的话,美国人还是没有办法到中国来购买理发这个服务,所以它不满足一价定律。第二个很重要的假设是可贸易部门劳动生产率在穷国和富国的差距比较大,在富国的可贸易部门,劳动生产率水平要远远高过穷国,比如生产汽车,你如果不能生产、他能生产,那么他的劳动生产率相对而言就是无穷大的,但是不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差异要小得多,比如在美国的出租车的价钱很高,但是它的劳动生产率可能还没有我们这高呢!但是问题在哪?可贸易部门劳动生产率特别高,那么工资在富国就要比穷国成比例地高,但是问题在于由于劳动力在一国内部是流动的,尽管不可贸易品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很低,但是它的劳动力的流动性使得不可贸易部门和可贸易品部门的工资一样高。在这种情况下,两国的一般物价是一样的,可贸易品部门是满足一价定律的,是满足购买力平价的,而不可贸易品部门在发达国家要更高一些,因为它的工资水平远远脱离劳动生产率,人为地更高一些,为什么更高?就是因为有国际的贸易壁垒,所以在静态分析的条件下,他推导出一个结论:如果在一个给定的时点,不同的国家的经济发展水平有很大的区别,但是它的相对价格注定不等于1,因为一般的物价是两个部门的加权平均,所以富国的不可贸易品部门的物价比较高,它的一般物价就要高一些,这个判断是符合我们一般经验的,比如同样100美元在美国能买到的东西要比800人民币在中国买到的少得多,因为中国包含了一些更便宜的不可贸易品。这个分析的背景也非常有意思,当时正好是美国国际收支失衡,是从结构的角度来讨论这个失衡还是从汇率的角度来讨论?在这个争论中就提出了巴拉萨效应,就是说用购买力平价解释名义汇率是有问题的,但是你想想看,把这样一个逻辑动态化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比如一个穷国原来物价低,一夜之间就赶上美国了,那不可贸易品部门的价格会突然升得很高,即便名义汇率不变,实际汇率也会升至很高。尽管这个分析在讨论购买力平价作为一个均衡汇率理论具有致命的弱点,但是很容易把这个分析逻辑摆到动态的经济追赶的背景下。他的论文也谈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不符合美国的情况,美国人是从他的角度来考虑的。如果一个经济在快速追赶的情况下,它终究会面临实际汇率升值的压力,就是因为快速经济追赶的过程中,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增长要比不可贸易部门快得多,就会引起一系列的调整,在这个过程中就使得穷国的价格上升得更快。但是我对这个问题作了进一步引申,它没有考虑名义汇率可能升值,但是我认为没有理由认为名义汇率固定,巴拉萨效应的讨论可以理解,因为那个时候是固定汇率制,官方不接受这个问题,动一发而牵全身,因为固定汇率制不但是它本国的安排,更是整个国际货币制度的安排。所以巴拉萨没有直接讨论名义汇率升值,但是我后面说的是在巴拉萨的假设下,如果劳动生产率的追赶超过工资的增长,就会导致可贸易部门单位劳动成本的下降,而可贸易品部门劳动成本下降就会通过名义汇率的升值来实现实际汇率的升值。换句话说,实际汇率升值是通过价格还是名义汇率来升呢?还是通过它们两个的组合来升呢?这是一个经验的问题,没有理由假定劳动生产率和工资的变化是1比1的,因为这两个是不同的力量,劳动生产率为什么会变呢?生产函数发生了变动。工资为什么会变呢?它是由劳动的供给和需求决定的,它们之间必定有联系,但是并不一定是丝丝入扣的,所以我觉得可以把这个假设松开,通过经验来看工资的变动和劳动生产率的变动是不是1比1的,如果是1比1,就通过价格来调,如果不是1比1,那你就可以通过名义汇率来调。

标准模型的写法都不考虑我刚才讲的名义汇率的问题,但是我觉得要把巴拉萨效应用到中国的场合需要把名义汇率在模型中决定,而且我发现很容易在模型中决定,可贸易部门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和工资有什么关系呢?它说有三种情况,第一,完全一样,第二,工资不变,因为中国的二元结构,所以中国的工资是不变的,这样中国的实际汇率就不可能升值,但是我想说的是,工资如果不变,单位劳动成本就会下降,如果名义汇率不变的话,国际收支就会失衡,汇率最后要由国际收支失衡来决定,还有第三点。但是他挂到嘴边没有讲名义汇率,这本身就很有意思,就是说一个人讨论问题总是在他的历史环境下讨论的,总是跟他直接感兴趣的结合在一块的,他的逻辑是很清楚的,但是他的结论是解决他的问题。而现在我们要用他的结论来解释我们的问题,所以我觉得有理由把它作一个引申,写成一个模型,以下是关键变量:两部门的工资相等,就是说劳动力在本国内部是流动的,然后国际生产率差别可贸易部门特别大,而不可贸易部门基本上一样,最后是国内物价和国外物价的比例,这是他的一些基本假定。在这些基本的假定上有一些推论,我觉得对我们最有用的是这两个表达,实际汇率的分母是本国的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和不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比例,分子是国外两部门劳动生产率的比例,所以实际汇率是两国两部门劳动生产率比例的一个函数,换句话,在动态的过程中,如果两国两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比例持续不变的话,会导致实际汇率的变化,通常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经济的发展过程中,中国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增长相对于不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增长的比例要比美国高得多,我把它表述成 “ 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 ” ,什么叫相对相对呢?第一个相对时本国两部门的相对劳动生产率,第二个相对是本国相对劳动生产率跟国外同样的指标的比例,整个逻辑就是说由于这个东西在不同国家给定的始点是不一样的,所以相对价格不一样,实际汇率不等于1,在动态的背景下,这个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会变化,会导致实际汇率的变化,但这个关系实际上是两国不可贸易品部门在本国经济中的比例,有可能出现相对劳动生产率增长了,但实际汇率没有升值,但是持续不断的增长,最终会导致实际汇率的增长,它讲的是这个道理。

第二个是我讲的,名义汇率取决于两国可贸易品部门的单位劳动成本,那就是说在一个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如果劳动增长率和工资增长都是同步的,那么有可能名义汇率不变,但是如果这个工资增长低于劳动增长率,那么名义汇率就有升值的压力,进而面临国际收支失衡,这是我把它的逻辑往前推一步得到的。我认为这个结论对于我们理解中国现在的情况非常好,因为第一,中国处于开放的经济追赶的背景,所以有理由假定这个东西在变。第二,现在中国不是处于固定汇率的体制下,你要不变有可能,但是至少你有可能选择变化,所以你有理由把它作为一个选择来讨论,这是整个巴拉萨效应的理论模型的假设和技术性的表达。它的经验证据怎么样呢?无非是两方面,一个是在一个给定的时点上,不同的国家的相对价格跟它的劳动生产率是不是有个理论推测的关系呢?还有历史上很多经济追赶的国家的实际汇率是不是有一个升值的趋势呢?我觉得这个图形很简单,但能说明很多东西,截面数据是用人均收入和实际汇率作一个回归分析,但为什么要用人均收入呢?理论上应该劳动生产率的比例,但是要找到100多个国家两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比例非常困难,所以就用人均收入的相对差异来近似表达这个比例,它是理论变量的近似化的模拟。用这个近似化以后你会看到两点,第一,收入越高,相对物价越高,实际汇率越高,给了我们大概的判断,就是说这个理论具有相当的经验基础的,有很显著的关系,这个理论不是纯抽象的。第二,这个追赶在低收入阶段有这样一种关系,但是你要找中低收入国家,没有这么显著的关系,换句话说,这个模型对于整个样本来说是显著的,但是在低收入阶段,这种关系不显著。其实巴拉萨效应为什么在不同收入区段的解释能力有差异呢?这是一个很有意思但很重要的问题。

巴拉萨效应总体来看有相当的经验证据,就是说这个东西是有用的,不要轻易放弃。比如Goldman Sachs做过一个报告,叫 “ Dreaming with the Bric ” ,我觉得那个报告如果值5万美元的话,那个title要值一半的价钱,Bric是巴西、俄罗斯、印度和中国,中国人更聪明,翻译成金砖四国,就是说如果中国经济要崛起的话,人民币一定要升值,在它的预测背后,人民币的实际汇率从2003年到2050年,要升值2.98倍,它说的就是巴拉萨效应,只是没有明说而已。我觉得中国已经经历了20多年的发展,今后的发展趋势很明显,在这样的背景下,对于讨论中国人民币汇率是很有意义的。

下面讨论人民币实际汇率的表现,人民币实际汇率有两种定义:内部实际汇率和外部实际汇率,要读两它有多边的、双边的、有效的,然后物价指标的选择又有不同的观点。我的感觉是不同的定义、不同的度量方法有不同的功能,如果不深究这个东西的话,你就假定他们各有功能,然后在可能的情况下都进行一个度量,这个度量起来也很简单,第一,你要有名义汇率的数据,第二,你要有两国物价的变动数据。然后是物价,中国的物价是两部门的物价,既包含可贸易品部门也包含不可贸易品部门,这样就得到四个有效汇率的估计,第一,对美元的实际汇率和有效实际汇率,然后每一个实际汇率用两种方法度量,一种方法是都用CPI,两国物价都用两部门物价,还有一种方法是国内物价用两部门物价,国外物价用可贸易品的物价,这两个有非常大的差别,都用CPI的物价度量结果要远远大于不对称的物价度量结果,但是它们两者的相对差别对我讨论不重要,因为它们的基本走势大致是一致的,分为三段,第一段从改革开放初期一直到90年代前中期,是一个长期的跨周期的单调性的贬值。但是在90年代初到97年有一个大幅的升值,然后在过去的八九年中不仅没有升值反而在贬值,我把这个实际汇率的变动叫做一个很特异的现象或者叫做实际汇率之谜,为什么叫之谜呢?从两个角度,第一个角度,如果你看看过去二战以后发展最快的,所谓经历过经济追赶的国家的比较长期的数据来看,大概是这样一个情况,经济增长率都要比美国高,也就是说在几十年中经历快速的增长,有一些国家在追赶的过程中实际汇率就升值了,最典型的是德国、法国、日本,当时经济是在一个比较高的水平,在这样的水平下进一步追赶,巴拉萨效应就比较明显,所以这个数据显著升值跟前面那个东西是一体的,其他国家比如韩国、新加坡、智利的经济增长挺快,也有显著的升值,但确实也有一些国家的升值不明显,这就回到前面巴拉萨效应讲的图形,并不是所有点都贴着这条线走的,好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最明显的比如台湾分布不明显,然后马来西亚尽管年均增长率比较高,但是也不明显。不管怎么说,中国在整个图中是一个极大的反常,不仅没有升值,贬值还这么厉害,在这个事实观察的基础上至少是很不同的,所以我把它叫做实际汇率之谜。第二点含义就是说从这个政策来讲也很特殊,我找了所有国家经济增长最快的阶段,中国是取了78年到04年,大家现在都讲人民币低估,我觉得这个就是一个非常特异的现象,在历史上没有,我专门系统地看了有关发展中国家实际汇率的文献,所有发展中国家的汇率都是高估的,所以这一点也是非常特殊的。第三点就是不好解释,并不是说没有解释,意思是不同的解释解释了不同的阶段,但是很难把整体的面貌、阶段性的变化作一个系统的解释,我觉得这个方面不够,周晓川、谢平在93年写的文章说先贬后升,就是凭着他们对中国的观察写的,我觉得他们的分析很有道理,基本的概念就是说计划经济的时候不完全按照购买力平价,但是基本上是根据购买力平价的,从我们前面的数据来看,最早的汇率是6.6左右,中国计划经济的时候人均收入也就二三百美元,按照巴拉萨效应,根据购买力平价定的汇率肯定是高估的,可贸易品就出不去了,这个对于台湾的改革以及中国改革初期为什么需要调汇率都有更清晰的解释,但是我看早年的讨论基本上都是就事论事的。然后他们讲首先要贬值,贬值意味着偏离GDP的均衡关系,但是经济增长最终要向GDP收拢,我觉得我最佩服的是周小川很敏感,他注意到青岛的一些工厂已经不是我们理解的劳动密集型的了,生产函数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了,他发现中国一些中档的产品已经上到国外商品的货架上了,根据台湾和日本的经验,如果你的中档产品上到国外的货架上时,你的实际汇率就要开始升值了,他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我觉得这个角度跟巴拉萨效应是很吻合的,只不过他是根据日本、台湾的经验得出这个结论的,所以他基本的观点就是先贬后升。但是我觉得他的分析至少有两点有疑问,第一,为什么先贬?我想说的是从巴拉萨效应这个角度可能更好解释,也就是说它有一个局限,它不能解释现在,为什么现在还没升呢?换句话说,似乎还有其他一些东西的影响,所以我觉得不能解释现在的一些现象。另外我想讲的是巴拉萨效应本身的文献,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是有用的,最典型的就是Frankel,还有一种观点是认为不管用,最关键的证据就是二元结构。

我概括一下,按照巴拉萨效应,一般来讲,实际汇率应该跟长期经济增长率有关系,但是对人民币汇率不好解释,我觉得都很有启发,但是不好比较全面地解释这个问题,这就启发了我们从新的角度研究这个问题。第一,前面讨论巴拉萨效应使用人均收入直接概括或者间接度量劳动生产率的相对增长,没有一篇论文直接严谨地度量过,有个别度量太简单了,或者用人均收入,人均收入在跨国研究中是可以的,但是在中国用可能有很大的问题。另外,单位劳动成本的变动要作一些度量来考察巴拉萨效应到底管不管用或者在多大程度上管用,还是完全不管用,第二,中国的初始条件和外国不一样,标准模型的初始条件是一个市场经济,中国不是市场经济,而是从计划经济转型的。第三,阶段性的双顺差可能会独立地起作用。最后还有一些中短期的影响。

首先是两部门,在经验中一般把制造业作为可贸易品部门,把服务业作为不可贸易部门,但这并不严谨,相对只能这么做,我认为这个数据可能是理解巴拉萨效应最重要的数据,这个主要是借鉴任若恩做的研究,我觉得没有这个东西要做出结果困难得多,但是很遗憾这个数据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场合用过,没有这个数据就没法度量两部门劳动生产率,尽管中国经济持续10%左右的增长,但是可贸易品部门的增长刚开始时相对本国是下降的,中国的增长模式在80年代以前和80年代以后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相信这个数据,那就说明在一个经济发展过程中,经济追赶实际上是被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增加来推动的,但是这个数据显示在中国,至少在初期的10多年间不时这样的,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并没有更快地增长,那么为什么整个经济会增长呢?主要靠第一,农业工业增长都挺快,第二,人口结构的变化、就业率的提高,第三,部门转移,就是说制造业劳动生产率没有增加,但是它的劳动生产率的绝对水平要比农业高得多,所以即便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本身没有快速增长,如果资源大量从低劳动生产率部门向高劳动生产率部门转移,它本身会带来一个效应。我把它分成几个因素,发现即便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在80年代很低,但是仍然能导致80年代9%以上的增长率,但是这个事情是非常不好的,因为此前经济是不均衡的,计划经济时的扭曲导致它本身没有转移的可能性。 工业劳动生产率也在增长,但是制造业劳动生产率稳定地高于服务业,所以巴拉萨效应假定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在相对意义上是成立的并且很稳定。最重要的是这个图,这就是我们说的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就是中国的两部门生产率和发达国家的两部门生产率之比,这呈V字型,开始时是下降的,名义汇率到最后要贬值,如果按照巴拉萨效应,你直接度量两部门的劳动生产率,而不仅仅用人均收入度量的话,从定性意义上分析,跟人民币贬值是一致的而不是矛盾的。就是说制造业劳动生产率过去10年内快速增长导致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快速增长,如果你相信巴拉萨效应,那就是它会给经济引入一个实际汇率升值的压力,但这个压力取决于不可贸易品部门的比重,这一个图形就说明中国两部门劳动生产率变动的走势在定型的意义上跟人民币汇率观察到的先贬后升是一致的,我觉得这个的好处就是把人民币汇率问题摆到一般的理论层面上来讨论,就是说这是个一般的东西,至少在国际的比较上是很严格的。但是它是不够的,主要有三个问题。第一,人民币贬值或者升值的话应该怎么贬怎么升呢?是通过物价贬还是通过物价升,还是通过名义汇率贬或者名义汇率升?这就要看这个阶段中工资和劳动生产率的比例,这个问题过去也没有过,因为没有劳动生产率的数据,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它直接决定企业的边际成本,从而决定企业的竞争力。第二个问题就是贬多少升多少?最后汇率会升,按照这个趋势,至少要升30%以上,但我们看到没有升那么多。

我刚才讲了,要研究中国的实际汇率还要考虑其他因素,这个简单一点,一个是体制,初始值是高估的,所以即便巴拉萨效应的劳动生产率不变,汇率也要贬值,第二,初期的价格是扭曲的,价格自由化导致物价上升,这两条都会导致实际汇率和名义汇率贬值。但是这个情况到90年代初期发生了变化,汇率并轨意味着实际汇率高估不能说完全没有了,因为再90年代中期仍然有许多数量控制,有许多WTO要解决的问题,但是毕竟大部分已经化解了,所以我认为体制改革对于汇率的压力在90年代大部分得到了释放,所以导致了实际汇率进入一个新的阶段。最后因为产品内分工,导致中国阶段性的双顺差,这是个非常特殊的现象,像中国这样的大国没有过,双顺差跟加工贸易和外商投资有关系。

最后总结一下长期的走势的解释,主要有四个方面,第一,相对劳动生产率的变化,第二,单位劳动成本,第三,改革开放制度转型,第四,双顺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过去十年没有升值?我觉得要从三个方面讲,第一,通货紧缩使得实际升值的压力短期变小,第二,东南亚经济危机导致短期对人民币有贬值的预期,使得人民币短期内有贬值压力,我认为这两点是导致98年到2001年前后人民币实际汇率偏离长期趋势的最重要的原因。

政策含义比较简单,第一,我认为人民币是低估的,因为中国经济这么高涨,生产函数还在快速变动,所以这个问题不是短期的问题,如果实际汇率的压力没有办法调节,只会变得越来越大,这是我的一个分析。第二,如果你要相信实际汇率升值是一个趋势,对于外国投资者来说,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要买中国的资产,同时对中国潜在通货膨胀具有保值功能,我想到了房地产,如果股票市场慢慢走上正轨以后,股票也是可以的。我觉得今年资本市场在不可逆的开放,那么这个对宏观经济又有什么影响?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不可避免地有一个调整,但是这个调整会面对很大的压力,而不调整又会面对很大的代价。

张曙光:谢谢卢锋,内容很丰富,我们可以看到主要围绕巴拉萨效应来解释中国汇率的长期走势,由此引出各个方面的问题:工资变动的趋势、劳动生产率的趋势,我觉得要很踏实地弄清楚各个问题才有这样的结果,咱们请专家先来评论。

张燕生: 我没有太多的意见,我感觉对中国最困惑的是怎么办。我观察到基本上你描述的几方面能不能够将90年代中期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我发现很多地方在90年代中期前和90年代中期后数据的走势很不同,那么为什么90年代中期会是一个重要的拐点?我觉得80年代出现这样的走势很重要的一点是农业向制造业的转移,然后90年代以后实际上还是用你这个理论来解释的,我个人觉得90年代中期出现这么大的变化的一个原因可能是超贬,即汇率改革导致人民币大幅贬值导致后来的可贸易部门和FDI的急速增长。

第二,90年代中期以后除了刚才这个因素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1994年人民币汇率并轨是一个市场化改革,但是这个市场化改革以后出现的结果是非市场化的结果,也就是说94年之前我们有一个外汇调整市场,但起码价格是波动的。如果把汇率看成一个价格,这个价格反映市场稀缺性,起码可以看出来在这项改革之前我们是由一个非常初步的外汇市场像一个逐步完善的外汇市场转变的,你会发现汇率从三重汇率逐步向汇率反映供需状况变,但是你会发现94年的并轨改革以后出现的结果是整个进程是中断的,我觉得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实际汇率和名义汇率出现了一个偏差。

第三个问题,我觉得前面两个原因再加上转型和大国发展形成了中国特色,也就是说中国特色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可贸易部门和FDI在这个过程中间是导致了一个财富效应,这个财富效应再分配的时候和我们政府的激励机制结合在一起是有利于贸易部门的。这个财富作用和体制结合到一起,究竟产生什么样的实质?财富效应导致了可贸易部门的劳动生产率的提升实际上是夸大了的,因此产生了实际汇率的早熟。我觉得现在最大的困难是中国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困境,因为你会发现它绝不是一个货币现象,也绝不是一个汇率现象,也不简单是一个实质经济失衡的现象,是我们转轨和发展过程中间整个失衡的现象,在这个发展过程中间你想调汇率或者告诉我调汇率有多少好处恐怕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

丁志杰:我觉得有几个很有意思,第一,卢教授的论文引申出一个结论:实际汇率是内生的,无论中国在改革开放初期严格管制的情况下的固定汇率还是后来94年以后市场化改革后反而非市场化了,也就是说市场化改革不影响实际汇率,我觉得这是这篇论文研究的一个结论,无论我们在价格严格受控制的时期还是在双轨制时期还是后来价格越来越自由化,实际汇率根巴萨假说都是一致的,尽管名义汇率我们控制住了,但是由于工资和劳动价格的变化,实际汇率和我们讲的规律是符合的,我现在还不太清楚这个结论的可靠性,尤其是我们可以看到实际汇率实际上是名义汇率和物价之间的关系,但是如果在汇率受到严格管制的时期或者汇率固定的时候,这个价格怎么变化?过去我们的价格也是受控制的,如果价格受控制、物价也受控制,那么我们政府的决策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市场的手和政府的手是同样有效的。第二,我非常同意卢教授引申出的一个结论,就是低估的危害,特别是你刚才讲到日本的经验,就是日元的低估造成了升值的预期和后来的房地产市场的泡沫,包括股市泡沫生成的作用,我个人也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同。也就是说日本不是日元低估造成了泡沫,而是长期低估形成的升值的预期,这是出现泡沫的原因以及后来错误的宏观经济政策的组合。

我对分析的过程本身有这么几个看法:第一,在你的模型中讲到了贸易品和非贸易品的比重,但是我不知道你在后面分析当中处理的时候两个值是不是取一样的?因为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也是检验巴拉萨-萨缪尔森效应在中国是否成立,那个时候他做了一个模型,假设两个比重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后来在做实证分析的时候又是假设两者是一样的,我觉得你在讨论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的时候可能没有去对这两个比重进行区分,这样就影响了结论。第二,你把基点选在78年,在当时的汇率水平上,人民币汇率不是一个非均衡的汇率的话,你的整个过程就不吻合这个假说了,因为按照这个假说,你的基期应该是吻合的,如果基期偏离均衡状态的话,在未来的过程中需要首先把它调整到均衡,然后再沿着这个趋势走,我从你上面看也是相对吻合的,引申出一个结论,在78年的时候汇率是均衡汇率的。但是在80年代双轨制的时候,人民币的汇率一定是被高估了,而听你讲的过程中,听不出被高估了,所以这是使我产生疑问的一个方面。

张斌:我看过卢峰教授的文章,觉得是目前国内逻辑结构最好的文章,我自己也觉得收获很大,因为原来国内外绝大部分文献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理论模型用的是一个两部门模型,两个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变化的时候工资会怎么样、劳动会怎么样、最终汇率价格会怎么样,按照这个思路,后面做实证研究的时候又很困难,因为很难找到全要素生产率和真实汇率之间的关系,往往用劳动生产率来替代,卢锋老师用他的框架直接把相对劳动生产率和实际汇率联系到一块了,这样在后面做实证研究的时候就更直接了,我觉得这是他的模型的非常有意义的一个贡献。

还有就是卢老师的逻辑和结论我也是大致认同的,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卢老师本身,一个是关于巴萨效应本身的,因为我觉得巴萨效应在中国很不好讲,因为它在这里面关键是个成都的问题,因为中国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差距是非常大的,而且这个差距必然在一定程度上会反映在工资上,而最终会反映在贸易品和非贸易品的价格上,这个机制肯定是有的。但是也可能是因为我们的相对技术变了,举个例子,如果巴萨效应在中国完全成立的话,贸易品相对于非贸易品可能要升一倍到两倍,而在中国,其实巴萨效应发生作用有两个途径,而咱们又把物价控制住,又把名义汇率控制住,都起不了作用,结果可能是咱们的技术也进步了,但是内部价格变化了20%,巴萨效应因为价格扭曲,根本没有发挥多少作用,这就很难回答究竟有效还是无效,这是我当初想问题的时候的一个难点。还有理论层面的,有几个基本的假设,一个是国内的价格和国外的价格是一样的,但是中国的情况是好多出口商品在国际上都有定价权了,这样咱们不用名义汇率升值,完全可以通过国内贸易品价格的充分竞争、资本投入、扩大生产,然后把产品流到市场,照样引起国内贸易品和非贸易品价格的下降,还有一个效应是国内的通货紧缩,这是中国比较特殊的一个地方。还有巴萨效应的一个假设是国际上资本的自由流动,国际上资本的边际收益率是一样的,这个时候当技术发生变化的时候,资本收益率会发生变化,然后会引起工资和价格的调整,而中国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价格和资源可能不调整那么多,反而可能通过利率来调整,不过程度多大也不好说。还有关于实证方面的,假定投资品就是贸易品,但是事实上投资品也可能是贸易品也可能是非贸易品,但是在中国这个影响有多大也是很值得以后再做的。

还有就是政策含义方面的,咱们90年代中期以后相对技术变化非常大,而我们的真实汇率在贬值,那么肯定有一个结论就是真实汇率是低估了,那么别人就要说了,即使我是低估了,那么一定就要升值吗?因为有国际经验研究一定程度的低估汇率,会促进你制造业的发展会提高你的GFP,那维持一段时间为什么不好呢?一定程度或者持续的低估汇率对中国长期增长究竟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研究发现汇率的低估会降低中国的工资率和人力资本,使得这个结构更加不平衡。还有我对于您最后一点的解释有点疑问,就是说90年代中期汇率不调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通缩,中国人民币和美元有96%的相关性,就是说美元怎么动,人民币也怎么动。2002年以后为什么人民币升值压力突起?我的一个观点是因为美元的贬值造成人民币也贬了,原来美元升、人民币也升,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巴萨效应,而美元贬、人民币也跟着贬,正好和巴萨效应是背道而驰的,这样压力就出来了。

张永军:看了卢老师的文章,我有很大的收获,感觉确实建了非常完整的框架,也澄清了不少问题,有非常有益的结论。卢老师提到咱们国家汇率升值的压力,咱们国家对国际市场的影响肯定要比日本、台湾那个时候同等收入的条件下的影响大得多,我觉得这个也是延长的变量,但是这个没有做好好分析,只能做一个猜测。另外你这比较支持对劳动力的计算以及对它走势的判断,因为你文章里提到80年代到90年代咱们国家的劳动力口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你中间是修正了80年的劳动力的一些数据,感觉你的结论好像和别人的有些不一样,可能跟劳动生产率怎么处理有关系,我只谈那么多。

赵农:听了卢老师的报告非常受启发,尤其是把拉萨模型的推广然后得出的结论居然和我们实际汇率先降后升在轨迹上是吻合的,但是程度上有差异,我主要想讲为什么有一个超贬的过程。我的考虑就是假设我这个超贬的目的是让更多的公司出去,实际上是有了更多的能力去购买国外的东西,这是从能力上的考虑。即便是有一点差额,我要比正常的情况下高的话也是值的,因为这个考虑不仅仅是资本收益的概念,我的意思是跟技术进步也有关,如果我把技术进步的方式分成三种类型,第一种是我从国外引进设备,而设备包含了技术,第二种是我直接购买对方专利,第三个阶段是我完全凭自主创新把水平提高了,在改革开放之初,你直接通过技术进步是不现实的,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之下通过设备来提高,也就是说这样去理解的话,就能理解为什么要超贬,也能理解它是促进你劳动生产率本身内生化的东西。另外我同意张斌先生的观点,因为你是拿人民币和美元去比的,这个时候问题就非常多了,美元贬值会影响我们实际变量,我们通货紧缩的时候人家的物价指数可能还比较高,这些可能都会对实际汇率产生影响。

盛洪:我对你后面的解释还是不太满意,而且我觉得你比较轻易地否定了二元结构对国内价格的影响,实际上我觉得这个因素非常重要,你看到这个数字就是每年增长8%,我也看了,前几天我也在注意这个事情,但是我认为其实二元结构和农村劳动力无限供给也是在发挥作用的,不能简单地去忽视它,因为最近我也在注意所谓的民工慌问题,大家可能觉得劳动力短缺的,但实际情况可能跟大家想得不一样,为什么呢?实际上劳动力价格的上涨不是需求因素,是成本因素,因为实际上劳动力即使无限供给,它的成本也在上升,因为很简单,沿海很多地方在不断发展以后,起码有一个要素在上升,就是地价,所以这些地方的劳动生产率再生产是在上升的,所以每年8%是因为这个因素,而不是我们劳动力无限供给不存在,我觉得还是存在的。其实要想一个问题,劳动力在中国是无限供给的,但是在中国生产不仅需要一种要素,还要资本和土地,我觉得你这个分析特别好在于实际汇率实际上是把国际因素和国内因素结合起来,恰恰可以反过来研究国内因素,但是到了土地和资本你就会发现它不是市场,它变成好几件大事,一件事就是这些年来征地所引起的纠纷,应该说在2003年之前,土地是可以转让的,政府和农民之间实际上是一种低价略多的关系,我可以通过政府强力把价格压得非常低,这个结果是巴拉萨效应反映在失地农民和地方政府的抗争上了,而这个数字非常大,因为去年8万起社会冲突中有1/4是土地冲突,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社会事件,而这个社会事件跟你讲的逻辑是一样的,就是说劳动力无限供给这个因素在中国非常特殊,它反映在土地上了,而政府在控制地价,所以导致了一种冲突,我觉得这个都非常有意思。第二点,这几年住房问题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它必然导致地价上升,因为我们讲的所有的成本包括我们的CPI,你要把这些算进来的话,可能实际汇率就非常不一样了,所以得出的结论就是我们必须要国内和国际通盘考虑了,汇率问题可能是一个国内问题,这是非常棒的一个结论,我想补充这些。

茅于轼:我觉得拿购买力的比当汇率是非常错误的,要看你买什么东西了,买旅游鞋在美国50美元,在中国100人民币,因此1个美元等于2个人民币,如果你买汽车,在美国1辆汽车1万美元,在中国1两汽车10万人民币,因此汇率是1比10,请问汇率你是要按买汽车的汇率还是按买旅游鞋的汇率呢?正因为购买力是随着商品而不同,这才有进口和出口,所以你把汇率当作购买力之比的话,就不存在贸易的可能性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到极点的理论,可是中国和外国的教科书上都这么讲,我觉得不仅有缺陷,更是在逻辑上是错误的。巴拉萨效应从动态角度我觉得卢锋教授给了我非常好的启发,就是从动态角度看,他非常好地解释了经济增长过程中汇率的变化,我觉得这个对于我们当前的汇率政策有特别重大的意义,现在我们的汇率是什么状况呢?就是很多人拿出一大堆吓人的理由,搞得决策者不知道调好还是不好,我们的决策体制出问题了,我就说这些。

卢锋:虽然这个研究做了很长,但是我是个新手,其实好多背景我知道得很有限,但是通过这个研究我好像体会到了一些东西。第二,我觉得我这个研究的定位并不是想解决所有问题,而是想把一个问题涉及到的历史的问题和现实的问题打通,这里面有好多基本的变量的关系不通,不光是细节有问题,大的关系也有问题,因为你要有个理论,至少能解释80年代的贬值也能解释90年代的升值,我是在这个层面上讨论的,所以有些引申性的和细节的东西我都没有涉及,好多大家提出的问题可能都跟这个有关。我大概就大家刚才提到的一些问题作简单的回应。

刚才燕生谈到的94年改革是不是倒退的我不知道,我个人过去也没有参与,但是我感觉它还是相当积极的,并且单一汇率总体来讲比多种汇率有进步,更重要的是单一汇率定义的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当然那个升值是超调了,特别是实际汇率,因为同时是通货膨胀,并且双顺差的情况下外汇储备的大量增加会导致被动的公开市场操作,通货膨胀压力更大,但是从汇率体制的原理来讲,我个人感到98年以后一直在讨论的其实就是回归到94年的原则,所以我个人理解那个改革是很激进的改革,实际上94年已经那么做了,98年改革一次东南亚金融危机然后就盯住美元了,盯住美元到底对不对?当时领导人是一种应对危机的感觉,在这个意义上我能预见即便短期内有一些经济成本,汇率在短期内是高估的,你需要把周期性的因素摆到实际汇率的定义中,就是你不好假定东南亚经济危机导致的外汇市场预期的变化,你应该把它看作是一个真实变量,当然这个定义本身需要考虑,但是我认为是值得这样考虑的,在那个意义上,你国内本来就紧缩,而你汇率又高估,所以你雪上加霜,8%的增长可能是有很多水分的,所以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汇率应该升应该贬都很难讲,但是给定那个情况我想说的是,总体来讲,应该还是一个比较市场导向的改革。你提到80年代是不是超贬,我觉得汇率的overshock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概念,你分析汇率一定要有个概念,因为它有可能发生某种效应,但是到底overshock是多少,我觉得是很难定义的,但实际上你要准确地定义它、精确地分析它是很困难的,所以我在里面基本上没有怎么分析。

还有为什么我刚才讲的V型为什么从78年开始?我觉得跟78年体制是扭曲的并不矛盾,那个东西是一个独立的变量,如果初始的汇率没有扭曲的话,那么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就会根据巴拉萨效应导致实际汇率变动,即便初始制度是扭曲的,也会导致实际汇率贬值,但是如果相对相对劳动力增长的话,又会导致分歧,最后应该是一个抵消的结果,所以这两个东西是相对独立的。换句话说,我的结果就是因为计划经济时是高估的,你改革开放一定要贬值。同时由于在这个过程中相对相对劳动生产率是下降的,所以这两个是平行的。

我觉得张斌提到了一个很专业的问题,巴拉萨效应讲的就是劳动生产率,劳动生产率的增长并不一定要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作为必要条件,全要素生产率增长是劳动生产率增长的充分条件,而不是必要条件。但是如果你把几个要素都隔进去了,就有一个全要素的问题,而我想说的是,劳动生产率的变动就会导致巴拉萨效应,如果有全要素生产率,也是通过劳动生产率来导致的,全要素生产率要解释的是劳动生产率增长的背后是否有全要素生产力来推动劳动生产率持续增长,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觉得西方一些学者用全要素生产率来评论东亚经济有致命的弱点,我觉得最后的结论可能是对的,但不一定是他讲的问题,我们知道全要素生产率是一个很特殊的对技术以及增长贡献的度量。克鲁格曼在他的论文中高调地批评东方没有全要素增长,然后他英勇的是索罗56年的论文,但是索罗的论文在后来引入人力资本以后,学术界公认那80%是高估的,至少高估一倍以上,因为索罗的时候没有人力资本的概念,人力资本的贡献都归到全要素生产率里了,后来有人力资本的概念以后发现那80%确实是高估了,但是索罗确实解决了一个问题,就是他把技术的贡献给了一个独立的度量,并且其逻辑结构是非常好的。但是克鲁格曼为了方便地批评东南亚危机,就犯了academic integrity的错误,但是后来正好东南亚危机了,我觉得巴拉萨效应谈劳动生产率就够了,并且它的文献本身也就是劳动生产率,虽然个别文献里提到了全要素生产率。

大国效应在经济学中也是一个很简单的概念,大国效应会改变整个结构、价格。换句话说,刚才有人提出不改变实际汇率、就用行政手段控制经济会怎么样呢?我觉得基本方向会是这样的,中国工业化可能会加速增长,就业可能会更快,国内物价的压力可能会大一些,贸易储备可能会增加,就是说实际汇率的低估和高估的边界是不一样的,低估没有一个绝对的边界,但是没有边界不等于没有约束,从某种意义上说,约束可能更重要,事实上我更倾向于不做评论。我觉得二元结构当然重要,但是怎么恰如其分地分析它在任何一个给定研究场合的意义?我也同意实际汇率的度量可能会导致低估,实际上实际汇率可能有一点升值了。我觉得茅老师讲的汇率是一个很深刻的观点,最简单的是每一个商品符合一价定律,然后所有的就符合一价定律,但是实际上您说的是对的,在生活中不是那样的,但是最后综合一下是接近一价定律的。

张曙光:好,今天内容非常丰富,谢谢卢锋,谢谢各位,咱们313次双周到此为止。

Thursday, June 15, 2006

308

货币升值的后果——一个基于中国经济特征事实的理论框架

主讲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经所 张斌

张曙光:今天天则所召开第308次双周,主要是由张斌来讲,题目是“货币升值的后果——一个基于中国经济特征事实的理论框架”,咱们人民币汇率升值的事情从去年7月21号到现在,大家都看到了。最近有个比较明显的事情就是人民币汇率浮动的幅度加大了,最大的时候已经超过了1%,这个做法我觉得是一个进步,当然这后边可能有它的政治背景。汇丰银行的首席经济学家来北京问我说胡锦涛总书记访美和布什谈起汇率问题来,怎么应对才好?我说名义上浮动的幅度扩大了,但是实际上并不见得能达到那么多,因为从咱们的历史经验来看,在1%之前,还没有达到千分之三。目前由于外汇储备超过日本,又成为一个热点,所以我觉得今天来讨论这个问题还是既有现实意义,又是一个理论上的讨论,还是很有意思的。下面我们来请张斌来主讲。

张斌:谢谢天则所提供这个机会。我主要介绍一下汇率调整对中国经济可能产生的一些影响,主要讲三方面的内容,第一是对过去对人民币汇率研究的一些回顾,第二部分就进入了模型部分,先介绍中国经济增长过程当中跟汇率相关的一些密切联系的特征事实,然后接下来讲下货币升值可能对经济带来的影响,最后因为最终目的是政策导向型的,所以我没有像一般模型那样去讲理论方面的东西,更多的是从政府的意义上来看一下这个研究对人民币汇改以及中国经济增长结构的影响。

先介绍一下国外关于人民币汇率的研究,我这列的主要是近些年的,UBS的首席经济学家Jonathan Anderson出过一本《人民币汇率完全手册》,这在西方世界是非常有影响力的,现在已经做到第三个版本了,在2004年人民币升值预期加强,引起美国政府更多关注的是时候,美国经济政策制定的精英阶层也开始加入了,代表性的是Goldstein和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尼古拉斯·拉迪,再往后就是2005年Frankel,他在美国国际金融学界算是德高望重了,到他的时候可以说研究进一步加强了,再往后也就是说到了今年的Blanchard(MIT的宏观经济学的教授)。从西方研究的思路看,从最开始的商业界的关心到政治界的关心然后到学术界纯理论研究的关心,可以看到研究在不断深入,上面这些都是认为人民并应该升值的,他们这些研究的基本特点就是完全根据宏观经济学的内外均衡的分析框架,是在一个中短期的宏观经济框架里进行的,但是Frankel和Blanchard的文章在中长期的问题上作了一些讨论,尤其是Blanchard的文章,不仅仅是汇率问题了,包括中国经济的结构性的平衡、扶贫等各个方面的问题,他都有一些涉及。反对派也有,比如麦金农和蒙代尔,麦金农更侧重于货币尤其是金融领域,然后蒙代尔更多的是从凯恩斯理论的框架来研究人民币汇率的问题,认为人民币汇率如果升值的话,在短期会对中国经济产生不利影响,不光是对中国经济,还会对世界经济产生不利影响。从总体来看,国外的研究使用的方法是非常规范的,理论也是很标准的,但是我们认为他们的研究最主要的缺陷是他们不知道中国制定出来的政策最关心什么问题,他们只是用经济学的理论来解释这个问题,但是这些对中国的政策究竟有多大的参考价值呢?这一点没有体现出来,咱们国内汇率调整的时候最关心的是货币升值对就业、对外贸易以及投资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你光说汇率升值后有助于中国经济实现内部平衡和外部平衡,但是如果说它对就业、进出口以及投资有很严重的负面影响,那我就干脆放弃短期目标、放弃外部目标、只维护内部目标,这样的话听起来也是可以认可的,从这些来看,他们的研究并没有把这些具体化,并没有深入到更细的政策分析上,所以这些研究在政策说服力上是不充分的。另外支持人民币升值的研究的特点是这些研究更多的是侧重金融领域,或者说从发展中国家的制度缺陷来看这个问题的,这个从框架上来看并不是很规范,得出来的观点也不一定很完整,结论也可能有一定的局限性。凡是研究宏观经济学的人大多都同意人民币应该升值,但是研究金融理论的人还是认为人民币要保持稳定。

刚才讲了国外的研究,下面讲讲国内的研究,国内的研究有几方面,一个是关于均衡汇率方面的研究,比如我2003年的文章以及施建淮老师2005年的文章,还有一些是更立足于政策方面的实证的研究,总体来看,关于均衡汇率方面的研究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人民币需要多大程度的调整,但是它把中间过程在很大程度上省略掉了,只是给出了一个跳跃式的答案,对于政策制定者来说还是很不通顺的。侧重政策方面的研究对政策制定层来说,这些研究更有针对性,但是也有问题,我想主要的问题可以分成两类,一个是直接用单方程把所关心的变量和汇率联系到一起看,还有就是用结构性方程构建一个小型的宏观经济模型来进行模拟,而这两种方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模型设定的问题,这个模型设计在多大程度上能贴近中国经济的动态事实,这里面模型的参数结构基本上是不变的,而中国经济的变动是非常快的,各种变量的调整也是非常快的,因此在这方面还是存在很大的问题的,这些研究还仅仅停留在外贸、就业方面的影响。

我这个研究的目的就是想更深入地研究货币升值对中国经济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这个影响究竟是什么样的,是通过什么渠道、什么样的方式来影响,比如咱们在研究货币升值和就业关系的时候,一讲到货币升值,大家都会说货币升值会减少出口,而减少出口就会减少就业,这就是一个很典型的凯恩斯的框架的理念,但是这个理念的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它只看到了出口部门,可能还有进口替代部门,但是它没有看到非贸易部门,而且它只看到了短期内可能带来的负面冲击,但它没有看到中长期内会有什么影响,另外它只看到短期内就业数量的影响,但是没有看到就业质量的影响,而就业质量在现在应该是一个更受关注的问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些研究更多的是从一个短期的局部的视角来看的,并没有从一般均衡的中长期的视角来看这个问题。

下边进入模型的介绍,在模型介绍之前我想说一下跟中国经济密切相关的事实。第一个特征事实是咱们中国在过去20多年的经济增长当中,工业部门比农业部门有较快的全要素增长率,这个我想举一个例子,去年我们所派我到联合国日内瓦的分部从事一个合作研究,我在那边呆了三个月,经常去日内瓦的商场,好像日内瓦最豪华的商场比起咱们省会城市的商场也比不上,北京随便哪个区找一家商场都比日内瓦的商场都要豪华,大家都知道瑞士是世界上最富的国家,但是他们在制造业产品的消费上,他们的居民享受到的消费好像一点都不比中国要好,但是我的房东还是愿意留在日内瓦,因为他们的教育好,他们的医疗好,他们的整个自然环境好,他们的生活质量还是要比中国的高。从这个生活当中的简单的例子来看看中国过去发生的事实,咱们在过去的发展阶段当中,工业部门相对于服务业部门的增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差距,而且不平衡,为什么会造成这些差距呢?我想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是生产函数的意义上,因为工业部门有一个特点,就是它的技术进步的潜力大,然后通过不断增加资本投入,产出就可以扩大,全要素生产率也能够进一步扩大,但是服务业部门就很难做到这点,这是生产函数方面的。还有更重要的是体制方面的,因为工业部门当中占很大比例的是制造业,市场化改革在制造业部门看来是比较彻底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个是金融所有者方面,金融主体的多元化、制造业价格的放松管制以及对外贸易壁垒的降低,还有就是制造业本身相对比较公平的市场竞争秩序,构成市场经济的这几个要素在制造业领域内都是做得比较成功的,所以制造业在过去20几年内增长非常快,技术效率和资源配置效率也迅速提升,而技术和资源配置效率的提升直接带动了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跟这个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服务业,市场化改革以后,无论是经营主体还是经营环境,市场化改革都很滞后,这些就直接制约了全要素效率的提高,使得增长放慢,我这只是一些咱们通过生活经验观察的证据,后面还有更直接的证据。

我们可以看到在服务业部门,它们的资本增长率和劳动增长率都远远大于工业部门,但是它的产出增长率是小于工业部门的,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就是它这个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要大大落后于工业部门,这在我们关于汇率分析的模型里面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也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第一个方面的事实。第二个特征是贸易性和非贸易性相对价格的外生性,这句话听起来有些费解,但是我还想通过这个例子说得更清楚一些,为什么说外生性呢?我想举一个鼠标和医疗服务的例子,假定人民币汇率是1比8,一个鼠标在中国卖80个人民币,那么这个鼠标在美国应该卖10美元,同时我们还假定中国一次医疗检查也是80人民币,那么这时我们就看到一个等价的关系,也就是说美国一个鼠标的价格、中国一个鼠标的价格和一次医疗服务之间是等价的。在这个时候,咱们国内的鼠标生产部门因为管理经验改善了,生产效率提升了,带来生产成本的降低,比如说它的生产成本从原来的80人民币降低到60人民币了,这个时候就出现一种情况,你就会大举扩张生产,这样就会带来外汇市场上供给大于需求的压力。

下面可能会发生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像一般市场经济国家做的那样,既然外汇市场供给大于需求了,那么货币就要升值了,升值到国内鼠标价格和国际鼠标价格保持一致的水平。咱们假设中国是市场上的价格接受者,这样的话,国际市场上10美元的价格是不变的,那么人民币就会升值25%,升值到1比6,这个时候一个鼠标在国内可能就卖60个人民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看到一方面人民币汇率升值25%,同时我们还可以看到非常关键的一点就是鼠标的价格相对于医疗服务的价格下降了25%,或者说医疗服务这个非贸易品部门的价格比贸易品部门的价格上升了25%。所以货币升值不光是对外竞争力的一个变化,同时它会引起非贸易品相对价格的升值,这是第一种情况,这种情况下,贸易品部门生产成本的降低会带来货币的升值。

第二种情况是货币不升值,但是国内的物价水平上升,这其实也是一样的,比如一个鼠标在美国还是卖10美元,在中国人民币汇率还是1比8,这个时候如果咱们的生产成本降低了,变成60人民币了,这个时候货币当局就不愿意调整汇率,这个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国内的价格重新赶上去,这样的一个后果是鼠标的价格虽然不变,但是医疗服务的价格就会上升25%,这是成熟的市场经济国家当中最典型的两种情形,也就是咱们强调无数遍的经济增长带来货币升值,这个升值并不是名义汇率的升值,而是真实汇率的升值,其实也是贸易品与非贸易品相对价格的变动,这由两种方式来实现,一个是通过名义汇率的调整,一个是通过物价水平的调整,其实第一种情况和第二种情况是等价的。

还有一种情形是既拒绝名义汇率的调整,也拒绝对国外更高的通货膨胀率,这个时候会出现什么情况呢?结果就是咱们大举的出口,带来的结果是外汇市场持续的供求失衡,然后就是货币当局要把多余的外汇吃进去,那么就会有多余的外汇储备,从中国的情况来看,尤其是90年代后期到目前,基本上是情况三,一方面咱们的人民币汇率保持稳定,一方面国内的通货膨胀率也是比较低的。从这张图我们可以看到从90年代中期到2005年,人民币的真实有效汇率和名义汇率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尽管咱们劳动力生产率增长很快、出口供大于求的情况不断持续,但是咱们的价格基本上没有变化(在这两个点上没有变化),但是中间过程是波动的,它是根据美元的名义汇率而波动的,为什么呢?因为咱们是钉住美元的,美元一动咱们也动,咱们的真实汇率的调整更大程度上是跟随美元的名义有效汇率调整的,而不是根据我们国内的供求变化来推进的。

在上面两个特征事实之下,我就建了一个两部门(贸易部门和非贸易部门)的模型,然后在这个模型里面观察,如果汇率是外生的,或者说我保持汇率不动,同时我允许贸易品相对非贸易品的技术进步很快,这个时候我们来看资源,尤其是劳动和资本在这两个部门之间会有什么样的流动,而这些流动对咱们的工资、资本收益率包括以后的就业、国际收支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首先看一下对收入分配的影响,我想这个不难理解。比如一个制造业部门和一个服务业部门,制造业的效率增长率很快,而这个时候制造业和服务业的价格又是不动的,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制造业的利润会大举提升,这个时候金融部门就会引导更多的金融资源流向制造业,同时与这些金融资源相匹配的劳动资源也会流向制造业,后果是两个部门的人均资本都会下降,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是制造业的人均资本要大大高于服务业部门, 这个时候当资本从贸易型部门流向非贸易型部门的时候,就会使得两个部门的人均资本都会下降,而如果两个部门的人均资本都下降的话,一个直接后果是拉低社会工资的总体水平,与此同时,收益率的提高会提高对资本报酬者的收益,这一点是咱们过去没有给予太多关注的。

利用上面这个结论,我们可以解释一些问题。首先可以解释一个悖论,就是中国工业部门的人均产值增长非常快,但是工资增长却十分微弱,我今年年初的时候到韩国开会,碰到一位在亚洲非常有影响力的教授,他说你们中国太剥削人了,我们看到你们中国工人的人均产出增长非常快,但是他们的工资提高却非常有限。他说这样的话,钱不都归资本家所有了吗?这确实在表面上看来是一个悖论,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其实上面的模型给出了一些解释,比如工业部门在所有部门当中占的比例是非常小的,更多的是服务业的就业,如果说服务业的工资提高不上去,增长受到遏制了,那么工业部门的工资也不可能提高,因为工业部门和服务业部门是有竞争关系的,为什么服务业的工人工资提不上去呢?因为服务业的人均资本增长受到了遏制,该流入服务业的资源在扭曲的汇率价格下没有流进去,这样的话工资的增长率就受到了限制,所以我们上面这个模型就能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中国的工资水平上不去。

这个结论还可以解释中国农村劳动力向城市转移速度放慢以及东南沿海的民工荒现象,大家都知道中国的劳动力自由相对来说是比较充分的,这样城市里面的真实工资和农民里面的真实收入是决定农村向城市劳动转移的最关键的因素,从我们过去的数据来看,从80年代初到90年代初,从农村向城市人口转移的速度是90年代末期以后的2倍,也就是说后期农村向人口转移的速度大大放慢,这跟城市里面工资难以有效增长有关系,那么城市工资为什么难以有效增长呢?因为资源在贸易型部门和非贸易型部门的配给的不合理。

还有一个问题,城市里面的低工资还会带来威胁中国未来经济增长潜力的一些要素。比如沿海一些地区的一些工厂里的工资一直持续在600到800块钱的水平,它对于人力资本积累是非常不利的,原因有两方面,一个是农村向城市劳动力转移的工种的变化,还有一个就是目前城市里的低工资是通过增加在医疗健康教育方面的投入来提高人力资本的积累,但是现在低工资在两方面都对它进行了遏制,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再考虑到中国人口年龄结构的迅速老龄化,咱们的人力资本积累的情况是非常不理想的,这是对工资和就业的一些影响。

下面说一下对产业结构、贸易余额和福利的影响。在一种扭曲的汇率价格下,就会导致制造业部门在贸易部门的过度扩张,但是在需求方面,我们对制造业的消费又不能跟上去,一个后果是产业结构的扭曲,内部不平衡加剧,咱们现在讲宏观经济的时候老讲要扩大消费,把消费率低的原因归结到社保、政府的消费低这些方面,从产业结构来看,其实这也能提供一个额外的解释,就是咱们的制造业的生产根本与中国经济无关的,它们确实能带来收入,但是它们不能带来消费。我举个极端点的例子,比如咱们中国90%的东西都是由外国生产的,这样得来的收入都变成外汇储备了,外汇储备又不能拿来消费,这样尽管你收入增长很快,但是并没与转换成老百姓的收入,这样消费就提不上去,这是消费率低的一个可能的解释。

第二个就是贸易顺差的持续扩大,这个就不难理解了,咱们在定义贸易顺差的时候,有几种定义方法,一个是出于预险投资,但是这个方法在有些地方也会受到一些限制,不利于政策分析,还有一种定义方法就是把贸易方法定义成出口减进口,还有一种不太常用的是把贸易顺差定义成贸易生产减去贸易消费,这在咱们的模型里面可能更能明显地体现,因为贸易品生产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你制造业的生产,与此同时你的消费跟不上去,那么必然是一种虚伪性的扩张,制造业部门的增长效率越快,那么贸易顺差就越大,贸易不平衡就会加剧。

第三是这样一种政策导向,就是大量的人力,包括自然资源、环境、能源等从生产环节上是服务于国外的,它并没有服务于本国居民,因此国内不能有效分享国内经济增长带来的福利改善,举个例子,去年一年咱们的贸易顺差达到1000亿人民币,平均到每个老百姓身上是600人民币,但是这1000亿背后的人力投入、劳动力投入等各个方面的物质资本投入最终是服务国外消费者的,这样的话,这种资源服务导向就没能使得国内居民消费的增加,咱们可以看到,咱们制造业的生产效率是提高很快,但是这些跟咱们的消费福利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它是出口导向型的,上面是介绍一些基本的结论的,但这些结论都是一些中长期的影响,但是它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助我们大家更广泛地看一下汇率不调整会对中国经济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简要说一下结论,如果咱们的汇率是卡死的,直接的后果是咱们的贸易部门做得越成功,技术进步越快就越会导致工资下降、收入分配恶化、贸易顺差扩大以及居民消费福利的丧失,这就是典型的有增长无福利。我想这个含义也是很明确的,就是货币重估,但是光靠货币重估远远不够,因为货币重估在一定程度上是做减法,它是在贸易品部门做减法,在这个做减法的同时必须有其他的经济政策和它配合,比较典型的是财政方面的支出增加,主要集中在公共产品提供方面的增加。从模型里还可以看到,解决上述问题非常关键的一点是非贸易型部门的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这是解决所有问题的非常关键的一点,而服务业效率的提高主要落实在服务业市场化进程的进一步推进,不断在服务业推进市场化进程,才能提高资源配置效率以及全要素生产率。

下面我想讲一下大家目前讨论比较多的一个问题,就是汇率调整的方式的问题。从讨论的结果来看,大概有这样几种方式,一个是一次性重估,然后不变,还有就是现在引入浮动,另外一个就是等同于重估的浮动。光是重估没有浮动有很典型的优点,它对于缓解经济增长结构的压力,缓解投资资本的冲击从而实现短期的宏观经济稳定都会发生积极的作用,但是它的缺陷是做完就完了,从制度的建设上并没有优越性,这个可以从两方面来看,很多反对人民币浮动的人认为中国目前资本项目还没有放开,这样的话,对外汇的定价能力还很不充分,重估也不失为一种可以参考的方法,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最起码它可以达到汇率价格调整的初衷,这是一个方案。第二个方案是浮动,浮动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上来就浮动,如果说上来就浮动,按照目前国内金融市场的发展状况,浮动的幅度不可能很大,这样的话,我个人的理解是还不如浮动,因为浮动幅度很小,几个目标都达不到,政府要大量的干预才行,另一方面,汇率并没有实际的调整,对于产业结构和资源配置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同时你非常小幅度的浮动对于制度建设也没有非常大的意义,因为你这个小幅度的浮动里面价格是失衡的,只会引起更多的投机、更多的不稳定,给金融市场的建设增加更多的不确定性,或者说金融市场根本就不理会这点,就像咱们现在在推远期外汇交易市场,在推做事商制度,但是效果不明显,因为汇率波动不到千分之三,那么银行根本就没有动机去做这个。这种幅度既达不到优化产业结构的目的又达不到培育市场的目的,所以这种浮动是不可取的。更有利的是在短期内让汇率回归到接近于市场认可的水平,在此基础上引入小幅的波动区间,然后根据国内的金融市场的发展、尤其是银行体制的改革不断扩大浮动区间,最终实现完全浮动。在此之后是资本项目的开放,过去在以色列,这个例子是比较成功的,尽管它那时候政治局势非常不稳定,但是它基本上是按照这条路走过来的,就是先汇率管制,然后有管理的浮动,然后逐渐放松浮动的区间,然后是完全浮动,再然后是资本项目开放,同样的还有智利的例子,我就说这么多。



施建淮:张斌的研究还是很有意义的,目前这种讨论在国内外都是受到广泛关注的,但是我们在讨论汇率的问题的时候,在这之前都是从对外的角度来看的,因为外部有压力要求人民币升值,所以我们在讨论人民币是不是要升值,这样有时候就会带有一些感情色彩。现在国外的讨论渐渐理性了,认为人民币升值未必对改善美国贸易逆差有多大的帮助,那么国内就找到证据说人民币不应该动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反思人民币到底应不应该升值,我觉得张斌做的研究在这方面是很有价值的,我们关注人民币,不应该只关注它对外平衡方面的作用,更多的是应该关注对国内经济,包括产业结构方面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被忽视了。这种情况对人民币汇率的进一步改革实际上是很不利的,因为我们以前有来自国外的压力,而现在这种压力减少了,是不是我们人民币汇率改革的紧迫感就会降低?所以我觉得我们需要进一步关注人民币的汇率问题,特别是对国内内部平衡的影响。

然后张斌的分析过程还是比较清楚的,就是分析了对产业结构的影响,包括对就业、工资、价格等很多方面的影响,我也认同张斌的观点,就是说前一阶段的讨论我们主要从规范意义上,就是说人民币要不要升值,缺乏比较有深度的实证方面的分析,比如说我们知道人民币升值从理论上来说有很多效应,比如说它会使就业和出口下降,正如张斌说的,这个主要是由于汇率作为支出转换的效率,因为汇率的变动改变了进出口价格的关系,所以如果升值的话,出口可能就会下降,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出口还是拉动经济增长的很重要的力量。去年的经济增长主要是由出口拉动的,这个时候大家就担心出口的下降会对经济产生什么影响,但是实际上汇率的变动除了支出转换效应,还有很多方面的效用,比如供给方面的作用,中国贸易的特点是来料加工型的比重非常高,那么升值的话,对出口的影响肯定是很微弱的。另一方面,中国在经济增长的过程当中要进行大量的资本投资,投资品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来自于进口,再加上中国是一个资源短缺的国家,各种资源都是依赖于进口,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升值在供给方面可能对中国经济是很有利的,如果供给方面这些成本会下降,那么企业当然更愿意进行生产和投资,所以需求面也能够增长,人民币升值未必会导致经济增长速度下降。但是这种讨论还只是从理论上泛泛的讨论,究竟怎么样?确实需要做实证的研究,我本人现在也在做这方面的实证研究,在看到底升值对产出、就业影响有多大,这方面的研究实际上是很需要的。第二,对我们的政策当局确实比较有意义,如果这方面的研究多了以后,各种研究的对比就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了。

然后我评论一下张斌刚才理论的部分,这个思路我不是完全认同。比如张斌一开始提到中国经济增长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说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非常快,大大高于服务部门,这实际上不只在中国,在所有高速增长的国家实际上都是这样的,因为贸易品是可贸易的,劳动生产率没有提高的话,肯定是无法生存的,而服务业是不可贸易的,所以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的增长速度要快于服务业,所有国家在高速增长时期都会有这样的特征,但是这个特征带来的后果可能不太一样,去年麦金农教授在谈到人民币为什么不需要升值的时候指出了一个工资机制,当时我对他的工资机制不太认同,但是从数据上可以证明工资增长速度很快,你看统计年鉴的话,中国的工资增长速度是17%左右,还是很高的,问题是工资增长以后为什么没有带来价格的增长?我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谜,如果人民币的名义汇率升值的话,在价格不变的情况下,劳动生产率也会上升,但是这个没实现。而麦金农认为由于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快速提高,导致工资上升很快,在这点上我不太认同张斌的看法,你把工资的决定看成是资本的边际生产值得提高,但是工资的决定应该是劳动生产率,其实就是资本的边际报酬,如果劳动生产率提高的时候,企业更愿意雇用工人,这个时候工资会上升,那么中国的劳动生产率在上升,为什么工资没有上升?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如果制造业的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带来工资上升,那么由于工资市场市一体化的话,那么就会带来服务部门的劳动生产率也上升,这样的话,贸易品的工资上升并不影响它的价格,因为它跟国外的价格是一致的,但是由于服务业工资的上升带动服务业价格的上升,这样就推动整个物价水平的上升,因为消费部门有贸易品和非贸易品,那么价格上升以后就使得汇率升值,中国现在这两者都没有出现,所以这个确实很奇怪,为什么物价没有上升?这个问题就回到工资的机制是不是存在?所以我怀疑麦金农的数据不符合中国的现实,因为我们制造业工资的上升实际上可能是受到抑制的,因为我们制造业当中有很多是外资企业或者民营部门的,这些可能未能反映在我们的统计年鉴上,所以我觉得相当一部分可能不反映实际的工资,因此我觉得不是张斌说的是由于我们服务业限制工资上升而导致制造业的工资不上升,我觉得恰恰相反,制造业的工资没有上升是因为中国现在是世界工厂,其特点是低工资,因为它的附加值很低,只有低工资才能生存,所以制造业的企业的价值化会强烈抵制工资的上升,因为工资一旦上升的话,利润空间就没有了,再加上国内的地方政府和外国的企业家一起来压低工资,所以就造成了出口导向的企业工资没有上升,也导致了农民荒的出现。当然我们国家的服务业价格不上升有两方面的原因,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价格管制的因素,我们水电煤的价格不让它涨。

然后张斌谈到我们现在出口导向是服务于外国的,对中国国内的贡献不大。我对这个观点不太认同。你举到一个例子,出口都转变为储备了,当时转变为储备的同时也意味着这些企业的人民币收入也提高了,外汇储备的上升一定伴随着货币供给出去了,出口企业的固定收入都得到提高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它的购买力没有受到影响,之所以我们现在消费不上升,我觉得还是与我们社会保障体系等方面有关系,但是也有其他的原因,因为我们服务业不发达,这个时候制造业的很多消费的提升都是比较有限的,比如电冰箱等产品有了以后就很难再有消费的空间了,但是在服务方面消费的潜力是很大的,但是由于人民币低估,过多的资源都流向制造业,造成服务业没有发展,所以中高收入者的消费能力大大受到抑制了,而低收入阶层由于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等等,所以消费能力也很低,而高收入者消费能力饱和了,所以消费得不到上升。

然后谈到我们国家现在的汇率制度,我们的政府当局一直在谈我们现在转变到浮动汇率制度了,因为不存在一次性升值的问题,这话是对的,因为只有在固定汇率制度下才存在着调整平价的问题,我现在浮动了但是不表示人民币就不能升值了,因为管理强度的高低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现在认为人民币是必要的话,那么货币当局只要在外汇市场上降低一点点的强度,人民币就升上去了。至于现在谈人民币汇率的话,作为政策当局,最关心的当然是就业产出的影响,这是从实体经济考虑的,另外还有金融方面,它提得最多的一个观点是现在我们的金融体系还不健全,不能够应对扩大浮动区间带来的外汇风险。其实这点我认同,如果你不浮动的话,就没有对衍生工具的需求,那么在没有需求和供给的情况下,衍生工具的各种市场就无法发展,一旦有风险,产生需求了,银行供给就有利润可言,这个市场才能发展起来,至于和外汇管制方面的关系,不是因为我们有外汇管制而不能浮动,而恰恰是先浮动才有资本开放的问题,这两者不能本末倒置,我们现在资本项目的管制恰恰给我们提供机会来改变汇率制度,这是我做的一些评论。

叶辅靖:我基本上同意 施 老师讲的,张斌谈到机制更重要,并在最后谈到很多机制方面的问题,我觉得从方法论上是非常可取的,在道理方面,除了 施 老师刚才纠正过的,我觉得张斌讲的都是非常有启发性的。下面我想讲几个问题,对于我们政策部门来说,不仅路径是重要的,实际上结果也是重要的,今天只是一个理论性的探讨,第一,我现在到底应该升多少,然后第二,老是这样升值都是非常被动的,那么我怎么样来打破这个被动的局面?反过来我们又有另外一种思考,就中国目前来说,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在汇率制度的选择上来进行一些反思,其实在7月21号的改革当中我们除了汇率体制评价的调整以外,我们说的是以市场供求为基础的、参考一篮子货币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问题是按照现在国际基金组织的划分,起码有4类是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我们到底是采取哪种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才能达到这种结果?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实际上并没有回答,这里我们应该选择事先不宣布汇率目标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这样的话,对我们来说就不存在汇率应该升值还是贬值的问题了,这就真正到了由市场决定的地步,而且政府管理的主动性也很强了,所以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我们应该选择哪一种汇率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第二,就目前来讲,我们倒觉得中国应该以均衡汇率为导向还是在一定的基础之上保持汇率的非均衡状态,因为保持非均衡这块在国内的争论是非常大的,我觉得现在起码有三种均衡汇率的概念,第一种是外汇供给和外汇需求相等时的均衡汇率,第二个是内外部同时均衡的,或者说是蒙代尔-弗莱明模型三条线相交汇的那点的汇率,还有一种是按照世界银行的统计的购买力平价相当的均衡汇率,我们到底应该是以哪一种均衡汇率作为我们的参照系?因为这个地方也不太明确,所以我想请教一下,就提这两个问题吧。

曾刚:我提两个关于模型的问题。结论是没什么好讨论的,因为你的思路其实很明确,是贸易品和非贸易品之间相对价格的失衡,然后你需要一个修正的机制,国内价格的变动不能修正的话,就需要汇率的升值来进行修正,那么你讲贸易品和非贸易品商业价值的失衡,这里头有一个很重要的假定,你认为贸易品集中在工业部门,而非贸易品集中在服务业部门,所以把贸易品对非贸易品的相对价格转化成功也部门和服务业部门的相对价格,因为从世界各国的经验来看,非贸易品里面有个非常重要的部门,就是房地产部门,在各国的非贸易品里面它都占有非常大的比重,一般来讲,经济越发达所占的比重约高,那么服务业里面肯定是没把这个部门包括进去的,如果说我们把房地产部门加到非贸易品的部门里面,从中国近几年的变化来看,是否还存在贸易品和非贸易品的相对价格严重失衡的问题?而且现在的房地产价格的上涨就是对这样一种相对价格失衡的纠正,这是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本来中国服务业产出的统计恐怕也是低估了的,虽然GDP也在修正,但是是否修正到合理的真实的水平,现在也不太清楚,如果把这个也考虑进来的话,你刚才讲的贸易品和非贸易品之间的相对价格失衡是不是又要受到一定的影响,综合起来看的话,主动升值是不是还有空间或者有没有必要?在这个模型的分析框架里面就很难讲了,当然你刚才说的结论是很对的,研究宏观经济的人总是想升值的,因为我自己是研究金融的,就提这么两个问题。

杨帆:我想升值是没有疑问的,胡锦涛这次访美国我估计就是谈这个事,调整国家干预的力度就可以了,你要一天升一分钱,三个月就生出了很多,那也很快,经验是可能以浮动的方式往上升,我想幅度比去年还要大,因为今年是贸易顺差,而去年大家还担心有贸易逆差,结果出了1000多亿美元的贸易顺差,那么你当然可以升值了,因为上边不就害怕升值后出现贸易逆差吗?所以我觉得从中美的经济关系和大国博弈的角度来看,人民币要不升的话,美元往下贬你也受不了啊!我觉得这是没有什么疑问的。再有一个是大家老师说人民币升值就一定要打击出口,我很奇怪这个概念是怎么形成的?其实国际贸易学讲得也很清楚,打击不打击要看价格弹性的高低。我再说一点,我认为这个升值对我们的经济是没有坏处的,而是完全有好处的,这个跟张斌他们的研究结论是完全一致的。

盛洪:其实稳定也有效率,当然可能大家都知道这点,货币要特别对待,因为货币确实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商品,过去是贵金属作为货币,现在更独特了,因为它是纸币,纸币实际上就是国家信用,所以它是不比一般商品,很重要的是政府行为,当然这里头包含比较多的是所谓的货币政策和宏观政策,我觉得这一块很重要,当然还有一点是货币稳定的概念,货币稳定导致效率,就是说如果波动过大的话就完全没效率,如果有一个波动范围,这点很重要,因为货币就是一个尺度,如果这个尺度老变的话,你就无所适从了,所以在注意稳定本身的同时,也要有效率的含义。

刚才讲国内制造业工资的问题,我觉得这方面也有讨论,其实中国也是个二元结构的社会,很重要的一点是有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我觉得这是为什么它不升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像这种二元结构的社会,农村劳动力基本是无限供给的,他们的边际生产率为零,那么这样的人涌进城市里,边际生产率肯定要压低的,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这样一种解释,当然这两年有一个所谓的民工荒,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现在还应该理解为劳动力无限供给,那么之所以出现民工荒是因为这两年劳动力的成本是上升的,因为地价上升了、物价也上升了,所以成本就要上升,我看大致每年有7%、8%或者10%左右,当然我还是比较同意要研究汇率对一国国内的影响,当然细节我也想得不多。但是这是一个明显的事实,就是说如果贸易保护政策或者有利于自己的低汇率政策实行的时间比较长会导致很多弊端,并不是一件好事,就是说你的出口总是出超,我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觉得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一个国家处于高速增长时期,它有很多好处,包括国内的产业,你有盈余就会不断地发展,我觉得还有一个好处实际上是货币供给的好处,在近代以贵金属为货币形式的时候,这是最明显的,你有了贸易盈余,你就有货币盈余的增加,这样你的经济就不会有货币的障碍。但是它也有坏处,我觉得比较清楚的是所谓的稳定,你不断地有盈余就会导致国内货币供给量过度,资本利率非常低,然后国内的价格会不断高起,这是一个基本的逻辑,当然这个逻辑其实凯恩斯早就讲过,通论里都有说的,所以我觉得在研究汇率的时候要考虑国内因素,我们的视野要宽,我认为这些年我们应该是一个转折点,一个追赶中的发展中国家是需要有贸易盈余的,这个盈余对国家是有好处的,要转变到贸易盈余过大导致的国内盈余过于充斥、利率过低、物价高起的结果,我觉得是有这样的转折点,张斌的研究非常好,描述了有这么一个点,关键在于要判断这个点到底在哪,我认为在政策上是这样的,但是有一点就是总是有贸易盈余不是好事。如果中国能非常成功地完成这种转换就非常漂亮了。

茅于轼:我是完全从微观的角度看的,今天张斌从宏观的角度提出了汇率的各种影响,我觉得对我非常有启发性,最近一期的eonomist出了一篇文章,这是美国人写的,认为人民币升值对于平衡美国的贸易赤字没有多大帮助,他主要提出两个理由,他说现在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商品美国基本上已经不生产了,如果你把人民币升了值,那么你还得进口,因为你国内不生产了,那么你到墨西哥进口或者到英国进口的话,对美国来说就更糟糕了,因为不能纠正贸易赤字,你的经济结构在那了。还有他作了一个分析,就是去年美国贸易赤字的边际增加,中国所造成的只占了1/4的样子,去年是很特别的一年,因为石油涨价涨得厉害,美国跟这个关系比较大。刚才盛老师讲了因为有这些论调,中央对升值的压力好像减轻了,应该讲去年一年对于升值的共识有所提高。但是我从外头看这个问题,汇率这个事谁做决定啊?我想周小川能定吗?温家宝能定吗?恐怕要到胡锦涛那,这个事不通过胡锦涛是做不成的,那么胡锦涛拿到这个报告后怎么批呢?我估计他不敢批,因为这个事影响太大了,谁知道会不会造成金融危机啊?所以这个事就搁下来了,这是我的判断,不是大家不知道要升值,问题是没有人拍板,现在从外头看,我琢磨这里头没人拍板,这个事就定不下来了,所以去年7月份假装宣传了半天,我们的机制变了,我们不钉住美元了,怎么怎么浮动了,完全是骗人的,你看浮动了半天,中间还假装贬了贬值,这简直是笑话,在做戏,你看有些拍马屁的说中国真了不起,连机制都改了,越来越开放了,实际上的后果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表面上骗人的开放,实际上什么都没改,这样的事不可能不通过胡锦涛、温家宝,他们的知识不足以判断这件事,我觉得我们现在研究来研究去都是静态问题,但是你怎么从这个点走到那个点,这个过程就很难很难解决,你改革目标是好研究,但是改革怎么走是没有任何理论指导,我觉得我们现在僵就僵在这个地方了,但是我们想象如果我们不调,这整个就变成大祸害了,所以说啥你也得调,因为你现在不调,到明年再调,脑袋都没了,所以你现在就是这个状态,我们不讲动态有多么难,你要是再不调,后果是什么?我们所谓的机制改,不是说我们的汇率机制要改,而是我们的政治机制要改。

张曙光:我觉得哪一种讨论都有局限性,因为既然你讨论很多问题,总有一些假定,一假定有些现实的东西就没有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我觉得前面讨论有它的局限,那么张斌的讨论主要讨论对国内的影响,我觉得是个很好的问题,但是这个讨论也有它不足的地方,刚才他说到房地产价格,因为现在服务贸易的一部分已经变成可贸易品了,可贸易品的范围在缩小,但是理论的框架还是可用的,这是贸易问题研究当中很重要的一个,但是不可贸易品里边,一个是房地产,一个是基础设施,再加上一部分建筑业和服务业,所以中国的问题就这么复杂,你说咱们房地产市场化了?这个市场化也有很大的问题在里边,但是房地产价格确实涨得很快,另外你刚才讲通货膨胀的问题,我觉得你在这个地方讲通货膨胀和货币升值是同样的效应,你讲了个总的,但是你这引入的是两个部门,这样就有结构性膨胀的问题,你这地方用的东西和斯堪的纳维亚的那个小国通货和结构性增长模型的发展的理论状况又是相对的,那个模型是说可贸易部门增长得快,不可贸易部门增长得慢,但是它的工资涨幅都差不多,所以才造成了通货膨胀,你这个地方反过来了,我觉得这个问题是要说清楚的,你提出跟它完全相反的结论是有问题的,人家这个理论是有道理的,所以我觉得你这两个问题还没有说清楚,因为这里边确实有问题,事实上你的研究也有很多假定在里边,我觉得这就是发展,实际上别人还没有讲的问题你才可能去介入,你也不可能把问题都讲全,这是理论研究上非常正常的事情,这是一个。

另外,我觉得理想做法和现在实际上可能的做法还不一样,我们研究的人往往有理想的一面,这是很好的,但是另一方面要研究它的话,我觉得可能的做法是从现实情况出发,从这一点来讲,我觉得汇率从去年7月21号以后动是好事情,而且我们也可以看我们自己的政治僵化,外边的压力促使我们往前走,去年我们由于压力往前动了一下,现在不调了,说实在的,这个扩大是个好事情,而且这样弄了以后,才能看出点东西来,而且你可以看到矛盾就更尖锐了,你一扩大以后,外汇储备增加这么多,货币供应量不会低的。如果不是胡锦涛去美国访问,我看这个汇率不会是这样的。我觉得咱们研究问题的时候要把理想的办法和现实可能的办法都讲出来,如果这两方面都有所涉及的话,也许这会使得我们的研究更好一点。我就讲这么多。

张礼卿:我讲几句,说了半天,实际上中国汇率跟10年以前基本上一样,是这么一个状况。第二个是你的题目,原来讲的是 “ 货币增值以后的结果 ” 吧,但是我好像听你今天讲的不是这么个事,算了半天是应该增长,但是增长结果也没给描绘一下,我想听的是如果真增长了10%、30%是什么结果?能不能描绘一下?我想知道出来是一个什么结果?既然你做这么一个题目,那么就应该把它描绘一下。

张斌:我的文章主要是讲机制的,就是说如果你的真实汇率被低估,这样就引起经济资源更多地从非贸易部门流向贸易部门,这样会降低两个部门的人均资本产出,这样又会降低两个部门的人均劳动生产率,而两个部门的人均劳动生产率的降低又会降低消费水平,这是我的模型最想说的一个问题。刚才盛洪老师讲工资取决于劳动生产率,但是并不是说某一个部门的劳动生产率,而是平均的劳动生产率,咱们先看一下生产函数,抛开系数不一样,每个劳动力获取的价格就取决于他拥有的资本有多少,那这时候拥有的资本越多,劳动生产率越高,拥有的资本越少,劳动生产率越低。在我们现在的体制下,通过汇率的低估,把更多的资源从非贸易品部门流向了贸易品部门,一个结果是使两个部门的每个人的人均资本都下降了,一个结果是全社会工资的下降,因为两个部门的人均资本产出比是不一样的,贸易品部门的人均资本产出比要高于非贸易部门。还有一点是关于福利的,您刚才说到福利这一点,其实是您帮我想了这个问题,其实我刚开始想的时候还没有想完整,就是外汇储备是不是福利损失的问题,正如您刚才讲的,是政府拿了外汇储备了,但是同时政府把很多货币给了企业,这样并不妨碍收入增长,但这里面还有一个环节,就是政府在市场上大量发行债券、回笼货币,等于说又把这些货币收回去了,这个可能不好理解,我们换个实务的例子,比如我们的贸易顺差1000亿美元全转成实务的商品,如果都放在中国,而不转到国外,这样的话,消费的福利也没有增加。

张曙光:我觉得今天讨论的有些问题你还是要再考虑,大家有些意见对你完善文章还是很有好处的,我觉得汇率问题很复杂,但是还是能够说明大的趋势的,谢谢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讨论问题的角度,大家的讨论对你也有帮助,然后今天就到这个地方,谢谢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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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day, March 05, 2006

Great leaders

Friday, January 27, 2006

301

经济学的有限性如何辨析俄国转型代价
主讲人: 林精华

评议人: 冒天启、陆南泉、郭春生



张曙光:今天非常高兴请到了林精华教授来讲俄罗斯问题,题目是“经济学的有限性如何辨析俄罗斯转型的代价”。下面我们就请林教授来作这个演讲。



林精华:非常高兴能够来到天则所,这次的演讲主要是基于我的一本书《想象俄罗斯》,现在有人认为普京的很多做法是跟斯大林时期的做法差不多的,认为普京这种倒退的趋势是非常严重的,他在00年搞了七大区,每个区派一个总统代表,他们的权利很大,地方的议会杜马不合适是可以解散的,这个议案也能通过,而且这么多年来,这套行政方案运作还很正常,这肯定是违背了民主潮流的,但它运作很有效,这是一个例子。还有一个例子就是,这几年来俄国人打击精英寡头,我个人认为是没有什么法理依据的,这个问题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肯定会给我们经济转轨带来很多震荡,我以为俄国这么处理,俄国的民众会很愤怒,但很奇怪,他们觉得这样很不错,我又一个朋友在科学院的东方所,我们经常打电话,我就问他这个情况,他就说这是个很不错的事情。在这里就要提醒大家,俄国这几年来的经济好转其实是回到了苏联时代,我个人认为是这样的,按照那种集权、靠行政效率来改变经济状况的,就带来很严重的结果,为了追求民主化而让苏联解体,搞得一塌糊涂,最近几年里按照苏联专制来搞还搞得不错,但是很奇怪,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呢?这是我现在看到的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么要把这个问题描述清楚是非常不容易的。



现在按照一般的俄国人的看法,问题就是出在经济本身,而且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产生 “ 华盛顿共识 ” 这个方案导致的,当我们真的要追溯这个组织及其共识的话,我们可以找到很多案例,比如东南亚、非洲他们确实经济状况不太行,资源也不够,还有人力资源也欠缺,所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鉴于他们国家行政、法律的漏洞,在那个地方推广,出了很多问题,这个我们可以理解,但是俄国人大可不必这么做的,为什么呢?俄国作为苏联的继承国,确实还有比较先进的科技潜力、大批的技术人才、丰富的现代化历史经验、雄厚的自然资源,还有国内市场容量也很大,还有相当规模的闲置生产力可以保证居民就业,还有高附加值的产品出口,俄国的情况跟东南亚、非洲国家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它可以不用或者少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干预,也可以减缓休克疗法,但是大家都看得很明显,俄国还是这么搞,它明显干了不该干的事情,怎么弄出来的?现在很多人都觉得是利益集团,就是戈尔巴乔夫的改革失利纵容了一批人,后来形成一个利益集团,这个利益集团为了获得利益而这么搞,这个看起来好像可以解释一些现实层面的原因,但我个人觉得可能有更深层的东西,一个就是西方的自由民主价值观和俄国很多传统的东西是比较吻合的,所以西方的政治的东西可以在俄国找到土壤,最近10多年来民主的制度在俄国能够建立起来,按照消极民主和积极民主的概念,我觉得俄国人上层的民主可能比较欠缺,但是基层民主还是比较多的,比如关于选举投谁的票的问题,99年选总统的时候我刚好也在俄国观察了这个事情,这是比较自由的,从这些方面来说,你也不能说它一点民主都没有,但是这个问题后面还有很大的事情,现在实行三权分立,但是事实上总统是超越三权分立的,所以我觉得最上层的权利方面狠不健全,基层方面民主制度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建立起来了,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但是在经济方面它始终没有找到一个观念,怎么说呢?我以为西方的民主制度跟西方的市场经济制度是欧洲的民主国家形成过程中并存的两种制度,但是在俄国形成民主制度和形成市场经济制度是分裂的,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先简单解释一下,我们知道俄国有很大的一个东西是斯拉夫文明,我个人觉得基本上是以集体主义、理想主义为终极的,而集体主义、理想主义就延续出后来苏联为什么很容易搞社会主义集体化、很容易中断社会主义改革进程,走向所谓的社会主义工业化,我以为就是改革当中存在矛盾,社会阶级分化,俄国的草根阶层对这种分化受不了,革命行动就符合大家的利益,所以搞社会主义~~~~很多人很响应,而社会主义~~~~~除了一个生产运作方式之外,它真的给你造成观念上的改变,这样一来,俄国的集体经济和理想主义跟十月革命以后的情形比较吻合,这么一吻合以后苏联70年来就把这种制度这种传统固定下来了,在85年以后,俄国人刚改革,关心的是政治问题,这样经济当中有很多需要单独拿出来研究的问题就被掩盖掉了,于是就产生了一个矛盾,西方的自由民主制度是俄国社会知识精英追求的理想目标,也能跟社会吻合,但是搞自由市场经济背离了俄国的传统,这种背离有两个:一个是跟苏联时代的传统背离,缺乏这个经验,这是我想讲的一个层级,那么问题就出来了,我们就想,俄国人为什么一开始就要搞社会主义计划经济?按照过去的说法,是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实践,这个好像没什么好研究的了,也就到此为止,但是事实上马克思的著作里边他说得很明确,提醒德国人不要堵英国人的路子,在社会进步过程中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根据我个人的意见,他根本没想弄一个普遍性的东西出来,但是俄国人为什么要把马克思主义解释成计划经济呢?我个人认为这里面还有它的一套东西,也就是它本国的一套深层的东西,比如俄国的经济观念,由于这个问题,我就读了很多史料,我也找到很多东西,18世纪之前,俄国基本上不存在学科意义上的经济学文献,关于经济观念很重要的一个文献翻译成中文叫治家格言,这里面有很多关于经济观念的描述,从这里我们发现俄国人没有独立的经济概念,这么一来,在18世纪到来之前,经济活动通常被定义为主持家务或者家政,在一个家里面,一个人没有计划,这个家庭是没法弄得,这样俄国人是在道德层面上来理解经济的,是让俄国人获得合乎伦理道德规范的财富,并不鼓励大家去挣钱消费,而是让大家节制这种活动,这是18世纪前的情况,所以使得欧洲队俄国也有很大的排斥,俄国人引进欧洲的东西,不是引进它的经济,而是别的方面,这就导致俄国的很多不足。



我们很清楚的两件事情是1861年改革和1905年改革,这两次改革是以实现资本主义经济为目标,为了解放俄国农村生产力,但是在实际操作过程中遇到很大的阻力,我找到了一个数据,1861年改革和1905年改革加起来,俄国农民离开自己的庄园到外面打工的人数还不到总数的5%,我觉得这个东西可能不光是俄国人懒惰的问题,还真的不能那么说,我觉得把俄国的 “ 地主 ” 翻译成 “ 庄园主 ” 或者 “ 农奴主 ” 似乎更合适一些,事实上1861年改革和1905年的改革当中,很多农民根本不愿意脱离他们的庄园,按照当时改革的措施,农民出来就脱离了社会的保护,而且可能他们领导土地后还要交钱耕种这个土地,而且这个土地的质量可能还不如他们种的,所以他们对主人并没有什么恶感,很多人就不愿意出来,这样对于劳动力市场的配置就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劳动人口素质不能提高,就带来了很多不利的地方,这是一个事实。这种改革方案一般都是由很多政治家设计出来的,后面有一帮经济学家帮他们弄,这帮经济学家想促进俄国的政治与经济的发展,但是也很矛盾,要保证俄国经济自身的本土特点,他们在有些地区搞资本主义,少数人在干这个事情,但是大部分人不愿意干,不愿意动摇俄国这种农业经济的根基,这里面很有名的一个人物是卡维林,他作为1861年改革的农村经济政策和法律的起草人之一,但是他的一本书《俄罗斯农村经济公社的观点》却这么认为,俄国庄园经济有上千年的历史,在引进资本主义后,这种有上千年历史的制度就会崩溃,这样就会导致国家经济本身的衰落,因为这种庄园经济保持了俄国经济结构的基础,所以他反对俄国全面推行私有制,认为私有制以后会动摇俄国的社会基础,也就是说起草法律的人本身就对资本主义有一种恐惧,认为这个会给俄国带来很多麻烦,而对于这个,我们中国人肯定觉得很亲切,50年代和78年、79年搞分田到户的时候,也很担心集体经济私有化后是否会动摇社会的经济基础,相对来说,我们中国在农奴制经济方面是落后的,其实俄国的庄园经济给俄国的经济发展提供了很多便利的条件,庄园主有很多功能,你必须给国家交税,这个税怎么交,它有一套办法,根据人口多少来交,然后你交的税收多少也决定你社会地位的高低,所以俄国的庄园主在18世纪以后还是希望在社会上获得这么一个评价,所以既不按传统压迫农民,又不能不负担国家义务。这么一种庄园经济对于俄国知识分子来说,真的不能随便同化掉,因为他自己就是庄园主,他根农民的关系很好。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对于俄国的庄园经济的研究还是不太深刻的,这样一来就带来一些问题了,把经济等同于生产劳动,把人类的经济活动道德化,只看到经济活动中的生产过程这个阶段,并以此来取代经济的全部,包括资源配置啊,贸易流通啊,商品消费整个过程。所以一旦把资本主义私有制引进来以后,这当然就会受到挑战了。俄国有个民粹主义理论家叫乌宾斯基,他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土地的威力》,他在里面举了很多例子,比如有个叫伊万的人,他有一头牛,他想把牛给卖掉,他首先卖给他的姐夫,结果他姐夫又转卖了好几尺布,伊万很生气很生气,他跟他姐夫讲理讲不通就告他,法官给了他鞭刑,打了他一顿,他怎么也想不开,经济改革改变了人们之间的关系,小舅子和姐夫的关系本来应该很好的,而资本主义经济进去以后就变了,这样一来,俄国在1860年代后期处于民粹主义运动时期,他们看到这种资本主义经济对俄国的破坏很大,所以俄国人的民粹主义和韩国农民抵抗全球化是由很大差别的,韩国农民是出于个人经济利益抵抗全球化的,而俄国人的民粹主义在当时不是农民去抵抗资本主义,而是知识分子发现资本主义在农村普及扩展开来以后,农民的道德观念受到很大的破坏,所以他们要搞民粹主义以组织资本主义进入,但最后肯定是失败的了,因为西方人的制度和力量改变了俄国的实际状况,所以最后民粹主义运动失败。从这里我们就可以明白一个道理,为什么苏联解体后俄国搞资本主义出现那么多问题,跟当初通过战时经济和苏联时期的机械化经济的生产过程中道德力量在限制,随着私有化过程的产生,道德的力量的约束也就丧失掉了,所以很多人可以赚很多钱,我这里举了个例子,一个州的国有资产管理局的局长一个月的工资是6万多美元,比美国总统还多,为什么这样可以呢?因为它不需要一个道德上的限制,当年的民粹主义时代时,在资本主义进入农村以后,农民很容易接受这些东西,一些不太愿意干活的,没有生产经验的人就很容易接受这个东西,掌握权力的人很容易接受这个东西,而大部分农民由于原先道德的限制还很难接受这个东西,后来俄国高私有化运动我认为跟这个是比较吻合的,这是一个问题,正因为这样子,所以俄国在苏维埃制度建立以后,就中断了俄国200多年来的资本主义经济变革而搞了社会主义工业化,把社会主义工业化变成一个消灭私有制和资本主义的手段,社会主义工业化关心的主要是如何提高劳动生产率,怎么唤起工人的积极性,它是按照国家规划来的,这是俄国的斯拉夫文明导致的一个东西。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俄国的东正教,说到东正教大家肯定就想到了韦伯的一本书《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在他看来,新教伦理是促进资本主义健康成长的一个重要的精神,但是东正教是否是这样子呢?恰好相反,在这里我家推荐一本书《东正教》,我读一段:东正教在东方民族几千年的历史上,只要从事农业经济,工业和货币资本主义因素还比较弱,和西方教会一样,东正教对资本持否定态度,面对大自然的神秘生命的乡村劳动比城市的公开劳动更有利于宗教关系,然而经济形势的发展是有规律的过程,进而决定了经济主体的意志,而经济主体在这一过程中应当在伦理上独立存在,这就是东正教对待现代生活的工业主义和都市主义的态度,也是对待一般工业资本主义的态度。在现代社会问题的实际解决方面,东正教远不如西方教会那样具有历史经验,因为当西方教会不得不面对发达的工业资本主义的时候,东正教国家还处在以农业为主的自然经济状态,这样就由东正教引申出了经济观念,加剧了俄国经济发展与西方经济发展模式之间的差别,俄国人的经济活动首先是一种解决生活的物质需求的社会经济活动,跟它的斯拉夫的身份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所以我们就发现了很好玩的事情,18世纪以后,俄国开始了现代化运动,建立了很多新城市,也扩建了很多老城市,当时商业经济、市场经济并没有在这个过程中同时建立起来,出现了城市发展和商业发展不平衡的现象。在老城市,传统经济和农业文明抵抗了商业和市场经济的普及,在新建的城市中也一样,因为新建的城市的移民还是老城市过去的,或者是乡村居民移过去的,这些移民难以舍弃传统的价值观,导致西方的市场经济在俄国难以成形,即便有一定的规模,但是也难以扩大,所以俄国在彼得大帝以来的改革过程中,国家的扩张、城市的增加以及国力的增加跟它的市场经济制度、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成熟是完全不同步的,这个肯定跟欧洲国家的建立过程是很不一致的。



这样问题就出来了,俄国的问题不是按照学科可以描述清楚的,比如刚才讲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就俄国的经济是这个样子的呢?不是,这里有一篇文章叫《哲学的真理和知识分子的真理》,我们说真理有两种,一种是可以用科学去证实的,比如地球围绕太阳转就是一种科学,这个真理是没法否定的,但是我们的生活经验不是这样子,我们说 “ 太阳落山了 ” ,所以我们的生活经验的真理和科学的真理之间与一定的距离,但是我们中国人并不清楚,俄语中也有这么一个词,但是翻成汉语就没法弄了,所以在这篇文章中应该有两个针体,文章中有这么一段话:在俄国知识分子的意识和情感中,对分配和平等的需求终究是凌驾于对生产和创造的需求之上的,这样的表述无论对于物质层面而言还是对于精神层面而言,都是正确的,俄国知识分界对于生产创造的态度同对待经济增长的态度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在整个经济活动中,它重视生产的环节,在整个社会运行过程中,它更注重分配这个层面,强调平等,所以按照我们中国前几年讨论的,公平和效率的关系当中俄国人更注重公平,它并没有通过什么激励措施来提高生产效率,并不是按照经济效益进行分配的,所以为什么俄国搞专制搞得一塌糊涂?俄国哲学和世界哲学也是很不一样的,是没法接轨的,为什么会这样呢?也是俄国知识分子更关心平等、公正的问题,而不去讨论一般意义的思维的规律问题,这是一个方面。另外还有一片文章叫《保卫法律》我也建议大家去读一读,除了在哲学上有前面这种说法,在法律上也是这样子,我先把这段读一下,然后解释一下社会现象, “ 俄国知识分子的法制观念麻木,对法制思想的兴趣寡淡,是根深蒂固的结果,俄国人的日常生活中缺少法律,正如萨克思说的,在西方人沿着外在法律和国家的道路前进时,俄国人沿着内在的法律道路前进,因此,俄国人和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和彼得大帝之间的关系表现出一种互相信任、互相忠诚的关系,也就是说斯拉夫派的知识分子忽略了现代法律条文对生活的意义,是不是其他派别的都不是这样的呢?不是的,比如赫尔岑,他认为俄国由于没有稳固的法制而具有多种优势,为什么后来又很多人很看重赫尔岑呢?也在于他指出这点,说俄国有很多优势,我们中国人说到这点也会觉得很亲切,在道德上有优越感。还有追求民主主义的自由派,就是刚才讲的卡维林,他拒绝国家立宪,蔑视法律的意义。因此《保护法律》的作者就呼吁历史的教训应该让俄国的知识分子走向自觉,引导他们去建立一种法制观念,强调个体的法律关系,道德层面上的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个人的自我完善有个价值序列,而道德只有一个相对的价值,法律更重要,他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是1909年的时候写的这篇文章,当时俄国资本主义改革已经很深入了,他还发现有这么一个事情,所以说俄国人搞资本主义搞得不好,不光是一个政治问题,在很多其他方面都普遍如此,所以在苏联解体以后,就给俄国人把苏联时代的传统中断掉,把苏联时代的经验抛弃掉,这样对于西方的东西他们只能凭感觉走,于是在改革的过程当中出现了一批新的政治家,他们的许多人占据很多重要的位置,因此在转型时期,利用制定私有化政策的便利条件而成为受益者,所以他们积极效仿西方的经济制度,我个人认为他们在没有搞清楚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华盛顿共识的情况下,就把这个变成政府的意志、愿望,并把这个变成一种国家权力去推行。后来我读了一本书叫《俄国资本主义改革的悲剧和出路》,里面就对这个问题有很多分析,讲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以及华盛顿共识在俄国带来的一些伤害,他这么分析,从1993年炮轰议会到1998年秋天,俄国基本上处于外国人管理俄国经济的状态,经济的发展基本上是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来打理,而政府、央行只是履行一下手续而已,七国集团经常左右俄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而叶利钦任命的一些官员根据货币基金组织的专家建立在上面签字,所以到了1998年6月,俄国跌入金融危机的深渊的时候,央行还在继续这个政策,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交的一些报告强调要创建自由贸易体,避免贸易保护主义,比如中国的很多货物在俄国被查封,不是贸易保护主义,完全是另外一套东西,去俄国的同学和老师都很清楚,俄国的东西除了一些日常消费品以外,其他东西都不是他们生产的,所以他们确实不存在贸易保护主义,这样就带来很大的问题了,俄国基本上没有一个自己的民族工业,而这个的直接表现就是休克疗法,它只能改变俄国对资本主义的信心,除了造成很大的损失之外,对外出口依赖的程度增加,而且出口的产品主要是靠国家的垄断,名义上说现在很多大企业都是私有化的,但是实际上背后还是国家在操纵,所以这种产品结构造成了俄罗斯经济的不稳定,因为过分依赖外面。



另外一个没信心的就是造成了一批所谓的企业家并不是想在正常的市场经济条件下通过为消费者生产价廉物美的商品而获取利润,而只是想攫取从前创造出来的财富,结果非但没有看到通过激发企业家创造的热情而取得经济增长,反而使俄国经历了一次次严重的衰退,而且衰退的过程伴随着国有资产流失的合法化,这种合法化根俄国由来已久的经济活动与人的道德成长的关系的中断有联系,所以一开始就为不合法的资本所控制,这些掌握权力的官僚在法制不健全的情况下,就变成企业家了,就可以合法地洗钱,所以这么一来,私有化为政府职能部门的腐败提供了合法的根据,因此如何用国际资本来改造俄国主要是俄国下层社会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个方案的讨论、酝酿及其强制性的社会推行,基本上不合大众沟通的,但是损失就要居民来承担,所以俄国的经济改革在叶利钦时代是把俄国居民作为人质来付出代价的,后来普京上台以后把这个情况改变了,尽管他违背了民主化的潮流,但是俄国人很接纳,而且俄国还有一批人提议修改宪法,让普京能够连任第三任总统,有这么一个我们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能找到根据。我个人觉得俄国的历史是在中断的过程中前行,所以叶利钦在《午夜日记》里面把事情描述得太简单了,它取代苏联的是一个新的国家,一个和以前不同的边界、不同的内外政策、不同体质的国家,它不仅继承了苏联时期大部分有形的遗产,也无法回避俄国那些无形的资产,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张曙光:刚才林教授作了一个关于俄罗斯的报告,我觉得他对于俄罗斯社会的研究,我觉得从文学角度来说,有很多问题值得我们来思考,俄国的社会却是使一个比较复杂的社会,斯拉夫的民族性,东正教的影响,后来又到了俄国90年代的改革,这样一些东西在俄罗斯形成了很多复杂的事情,所以今天俄罗斯的变化恐怕从历史上很难脱得了干系,所以我觉得之所以讲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们对于俄罗斯现实问题的讨论恐怕还不能得出一个很好的结论,需要联系俄罗斯的历史来认识它,可能对俄罗斯的问题能够有一个比较深刻的认识,这是我从他的两本书当中得到的一个比较重要的信息。今天我们请了一些评议人,他们对于俄罗斯的问题从各自的角度上都有比较深刻的研究,下面先请这些评议人来作一下评论,然后我们大家来讨论。



冒天启: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单纯从经济上来研究俄罗斯转型很肤浅,甚至会进入一个死胡同,由于从经济上研究俄罗斯转型大多停留在对发展政策解释的层面上,很多深层的问题很难说清楚,所以上个月在上海开会的时候,搞过一篇文章,反映了我对当前问题的一些看法,俄罗斯经济转型不能单单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清,而涉及到政治、文化、历史、民族、宗教等全方位的理论问题,需要多学科的协同研究。林精华教授今天的发言不是把好多问题讲得很清楚,但是基本上我理解他的意思,理解他的一些精华思想。下面我想就这个题目 “ 经济学的有限性和俄罗斯转型代价如何计算 ” 来提点看法,一个是关于转型含义的界定,如果把转型界定在经济含义上,就是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上,那么俄罗斯社会的转型代价的计算,林精华同志列举的材料的第一部分解释了经济损失是很大的,这是绝对的,但是如果把俄罗斯的转型限定在一个大的框架之内,我觉得杨小凯的算法是一个值得进一步思考的思路,他的《经济改革与宪政转轨》这一篇文章里边,他认为经济转轨的核心是宪政制度的转变,而建立一个新的游戏规则以及长期的效果和短期的利益往往是不一致的,他列举了英国宪政制度的建立,也列举了美国内战,这两个国家的内战对经济都造成了严重的衰退,但是内战以后对于经济的贡献却是显而易见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不能因为短期的挫折而认为改革是失败的,涉及到对转型代价的界定上就是两种界定,一种是林精华同志第一部分的算法,国内很多同志也是这么算的,另一种是杨小凯的算法,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有在公开媒体上把这个问题提出来,这是关于算账要对转型的含义来进行界定。



第二个问题,因为这个报告的题目是关于社会转型代价如何计算,我想研究转型成本要考虑几个参数,一个是俄罗斯经济损失这么大,但是它并没有崩溃,有这么几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它有相当完备的社会福利制度,在前苏联的每个公民都享有免费医疗、教育,到目前为止,尽管最后实行大规模的私有化,但是这些福利制度仍然保留着,这一点国内介绍很不全,而且俄罗斯人很少谈这些问题,国内报刊上也从来没介绍过这些东西,只是最近普京要对福利制度进行改革的时候,这些问题才慢慢浮出水面,所以这是支撑俄罗斯经济转型中间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而且他们对贫困的理解和我们对于贫困的理解差距也是很大的,最近俄罗斯科学院经济所萨罗金提供这么一个材料:1997年对于贫困水平的判断是按照月收入411卢布,当年的汇率是1美元兑换6卢布,那么算下来时50多美元,98年是493卢布,当年的汇率是1美元22卢布,99年时907卢布,当年汇率是1美元兑换28卢布,包括2004年是2376卢布,当年汇率是1美元29卢布,今年他们把贫困线放在2800卢布上,今年的汇率是28个卢布,所以贫困线的鱼收入在80到100美元之间,而中国的贫困线只有每年668人民币,所以恰恰是差10倍多,俄罗斯所理解的贫困和中国所理解的贫困的差距是很大的,因此尽管俄罗斯经济遭受了这么大的损失,但是在这样一个覆盖面很广的安全网的庇护下,俄罗斯经济并没有崩溃,我觉得这个参数是需要考虑的,这是第一个参数。



第二个参数是对俄罗斯资源的评估问题,最近《真理报》上有一篇文章,标题为 “ 俄罗斯值多少钱? ” ,这片文章很有意思,它就讲俄罗斯目前自然资源总值300万亿美元,而已经探明的资源是30万亿美元,居世界首位,美国目前已经探明的资源是10万亿美元,中国是5万亿美元,西欧是2.5万亿美元,你看这个差距这么大,所以支撑俄罗斯经济这几年恢复直接和它的自然资源有关,尽管有这么大的损失,但是社会依然没有崩溃,我觉得自然资源的评估应该放到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这是第二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是要把握俄罗斯民族的特点,目前俄罗斯境内的民族大概有130多个,俄罗斯占80%以上,从13世纪开始,蒙古人占领俄罗斯长达240年,东方这种专制的制度造成了俄罗斯民族的驯服但并没有把俄罗斯彻底东方化,它是十分专制的,在240年蒙古人的长期统治下忍受了这种专制,这段历史造成了对俄罗斯民族在精神上的一些影响,从这以后,彼得一世开始大规模地学习和赶超西方的改革,开始把俄国推向了西方,叶卡特琳娜二世继承了彼得一世的改革,引进了法国的启蒙思想,进一步使俄国进入了西方文明,一个蒙古人统治,另一个彼得一世、叶卡特琳娜二世相西方靠拢的改革,这两个极端对于俄罗斯的影响是很大的。但是这些改革尽管在向西方文明靠拢,向往民主、自由,但是没有彻底改变君主制度,这种制度始终是存在的。到了19世纪后半期欧洲爆发革命以后,列宁把马克思主义又同俄国的具体实践结合,推翻了封建专制,避免了资本主义,选择了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实际上是强化了新的专制体制,所以马克思主义讲,我的重要贡献不在于阶级斗争,而是无产阶级专政,而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具体体现在领袖的身上,所以说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进一步强化了这种专制的体制。到20世纪末期,包括你讲的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代表的西方文化向俄罗斯发起了冲击,以叶利钦为首的自由派抛弃了原苏联的社会主义,开始走上了西方自由资本主义的道路,但是经济陷入了困境。普京上台后沿着叶利钦西化的路推进改革,但是又融入了某些东方的色彩,这实际上是把专制和文明进一步融合了,这种做法既不是集权的也不是民主的,所以我觉得在这个问题上,把俄罗斯这个民族的历史细细地勾画一下,我觉得它始终是在专制和自由这两者之间徘徊、游荡,很容易吸收专制制度,也很容易吸收自由制度,所以他们对于列宁长达70多年的专制很驯服,但是推翻这种制度也很痛快,几天就把社会主义给推翻了。叶利钦把经济搞得一塌糊涂,但俄罗斯人民也认可,而普京现在又开始集权了,但俄罗斯人照样认可,包括女孩子唱歌 “ 要嫁就嫁给普京 ” ,所以从外界来观察俄罗斯的社会变革,的确是很矛盾的,不可理解的,但是如果把俄罗斯的历史放在专制和自由两个极端混合的制度之下,我觉得也不奇怪,因此我觉得光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研究俄罗斯转型是很肤浅的,所以我认为要从政治、民族、宗教、文化这些方面来协同作战,把俄罗斯问题搞清楚。



林精华教授在发言当中也特别强调了俄罗斯村舍和东正教的影响,东正教应该说是基督教传入俄罗斯后的一个分支,它并不是它本土的宗教,但是这两个的确形成了本土思想,所以我认为这个村舍思想应该是俄罗斯几千年来比较稳定的,我们都知道民粹党曾经给马克思写信,说我们则么样仿照《资本论》在俄罗斯实行社会主义革命,马克思给他写过一封信,说俄罗斯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村舍,你不能按照资本论的思想实行暴力的恶名,而是在村舍得基础上走集体化的道路,发展集体经济,但是列宁却采取了暴力革命,所以村舍思想绝对是俄罗斯的一个本土思想,但是东正教的思想引入俄罗斯村舍以后,这二者联合起来,我觉得是专制和自由之间的一个联合,所以我觉得它既推行专制主义,但有放纵无政府主义,即提倡集体主义,但又有强烈的个人意识,漫长而寒冷的冬季给俄罗斯民族留下了很深刻的精神压抑,所以在文艺作品有很多来发泄这种压抑的,在这方面出了很多大艺术家,辽阔肥沃的土地也养成了俄罗斯民族的懒散,培养了它的豪放,所以它用野蛮的方法来推倒一切,但是又善于以乐观的态度来重建新生活,在这个状况之下,我觉得林精华教授的题目是一个很好的选题,我觉得天则所能提供这样一个平台,把东西都综合起来,来讨论俄罗斯转型的问题是很好的。



陆南泉:林精华教授讲的内容从我们经济学的角度来讲很新颖,研究俄罗斯,包括中国也是这样,要把握这个社会经济的发展,从单一的方面来把握比较困难,也不容易深入和全面,所以要综合各种因素来分析一个国家的情况,下面我提出一些问题来进行商量。



第一,我想讲讲俄罗斯民族的特点,我讲俄罗斯民族的特点更多的是从俄罗斯的社会经济的角度来谈,更多的是从经济的角度,研究俄罗斯经济的转轨,我发现俄罗斯民族有这么几个比较明显的特点:一个就是这个民族一向容易走极端,列宁在新经济以前把消灭商品、消灭货币说得很绝对,说新的社会里面存在商品、存在货币的话,这样的社会主义是十分可笑的,到了经济转轨来说,叶利钦上台以后,改革又走到了另外一个极端,国家只管贫困阶层。第二,俄罗斯从它的历史来讲,搞集权是它很大的一个特点,这个它有它的传统,以后各个时期的改革为什么都走不出高度集中的体制呢?也是这个问题,总感觉到通过集中好解决问题,崇拜集权。第三,对外扩张,因为俄罗斯要搞对外扩张,所以必须要在政治权力上集中,来推行它的扩张政策。第四个特点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讲也是非常明显的,它是非常自卑但是又非常自大的,尽管它经济衰退了,但是对于有些落后的民族,它总感到高人一等,对中国人以及一些高加索的人都看不起,你看它的光头党都是打有色人种的,白人他们不打,还有有的时候也很自卑,它感到别的国家都上去了,而俄国还这么落后,所以感到有些自卑,当这两个交织在一起的时候,俄国执行对外政策往往就犹犹豫豫,摇摇晃晃,经常发生变化,所以我觉得这个民族从转轨的角度来讲,往往可以看到它的两面性。



另外,对于人家谈的几个问题,我想说说自己的看法,一个是普京加强中央权力的问题,我认为这个问题并不能说明普京想恢复斯大林时期的集权化,强化中央权力必须有它的背景,不是我们想象的说普京愿意这样做,喜欢这样做而不喜欢民主,它的背景是什么呢?第一个大背景是叶利钦时期在经济上是无政府状态的,这是非常严重的,没有一个国家在转轨时期是出于无序状态的,地方法律和联邦法律存在很多矛盾,那么怎么能成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呢?90%的总统令地方不执行,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统一的俄罗斯根本不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普京上台要是不加强中央权力,那么社会就要完蛋,完整地俄罗斯就不存在,所以要看到这样一个历史背景,这是一个。第二,普京上来以后的指导思想是要集中力量把经济搞上去,经济搞上去的前提条件是要有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特别是要整顿国家实施改革的行政部门,大家知道俄罗斯最大的一个问题是行政体制的腐败,政府机构庞大但是效率非常低,所以如果俄罗斯不改革现在的行政体制,那么所有的改革都是无效的,他讲得很清楚,每一件事情都要通过行贿来办,办得事情大,行贿的数目也越大,所以他必须要强化中央权力。我认为从这两个大的背景来讲,普京的做法不是要搞独裁,走回斯大林的路子,所以我将普京将来的走向概括为那么几条:一,强化中央权力,集中力量把经济搞上去,普京以后的一段时期当中,这个基本的思想不会变,这个我可以肯定。第二,他将来的走向既不是独裁的集权,也不是无政府主义,而是在俄罗斯宪法允许的范围内搞俄罗斯特色的民主制度,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在于民主制度,因为普京毕竟是生活在这么一个时代。第三,我认为普京今后改革的大方向不会变,经济上的市场化、政治上的民主化不会变,我认为普京政策今后的走向大致是这么几个步子。



第二个问题,刚才你讲道寡头的问题,私有化过程当中产生了寡头,它同样有它的历史背景,普京在2003年把尤克斯公司的老总抓起来了,并且我们最近9号跟俄罗斯搞讨论会,他们说今后俄罗斯要考虑50家大企业国有化的问题,我们现在回过来,为什么普京在03年的时候要下决心把尤克斯公司的老总抓起来?大家说逃税,另外寡头没有一个不逃税的,不逃税怎么能成为寡头呢?为什么就抓尤克斯公司的老总呢?当时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一,当时杜马要选举,社会上对寡头的反映比较强烈,因为差距很大,那么普京把他抓起来后,对提高他的威性,获得更多的选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尽管普京当选第二任总统没有任何悬念,但是任何候选人都希望自己得到更多的选票,使自己得民心,这样尤克斯公司的老总花了不少的钱支持反对派竞选总统。第三,尤克斯公司的老总也准备2008年参政。第四,他还准备把尤克斯公司的一部分股票卖给美国,这几个因素加起来,促使普京下决心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一个说法,作为这么大的一个石油生产国,能源垄断部门是它推行外交政策的一个工具,关系到国家经济命脉,但是国家掌控的石油只有10%到17%,那么它怎么通过石油、天然气作为推行外交政策的工具呢?像我们中国和俄罗斯谈输油管道的问题都已经谈了12年了,但还是没有结果,所以很多记者问我什么时候有结果,我说什么时候普京通过这个管道获得最大的政治和外交力量的时候就回来解决这个问题,不知说了多少次说我们要照顾中国,但是跟他说签协议他不签,因此这里有很大的一个问题,如何通过整顿石油部门、打击寡头来控制涉及到国家经济命脉的行业,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控制10%到17%的石油是明显不够的,它起码要控制到50%到60%,这样它才能利用能源资本来采取政治活动,调节它的经济,我认为这方面是取得了成功,虽然西方反对,但是国内赞成他的还是占了多数,所以我认为普京上台后的很多做法都有很深的背景,而不是随意能想出来的。



最后我想说一下转轨过程中的社会负担的问题应该如何考虑,刚才冒老师从一个角度谈了这个问题,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谈这个问题,俄罗斯社会的经济转型所带来的损失怎么来考虑?这个问题研究俄罗斯经济转轨的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我认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如果简单化的话,可能是说明不了问题的,俄罗斯经济转轨为什么出现那么严重的问题呢?这个原因我认为不能简单地归结为休克疗法,根据我的研究,我认为俄罗斯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有三个因素,一个是它原来的经济(91年解体以前)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如果我们翻一下历史,91年的时候俄罗斯GDP下降的幅度是13%,到了92年搞了休克疗法后下降的幅度是14.5%,并不比它高多少,所以俄罗斯的经济是这么一个情况:高速增长,然后到低速增长,到停止,最后到危机。所以经济危机的发生不是因为休克疗法,这是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另外,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国,因此,它的经济的很多特点都跟苏联时期是一样的,经济结构严重畸形,这些因素在叶利钦上来以后都是很难改变的,普京说俄罗斯经济之所以不好主要与两方面的原因,一个是过去的经济基础,还有就是叶利钦的失误,第二个才是叶利钦的失误。政策里面的失误也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在俄罗斯市场供应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搞休克疗法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它需要提供有效的供给,而提供供给的方法是增加投资,但是你搞休克疗法以后又害怕恶性的通货膨胀,采取紧缩性的货币政策,以紧缩以后,投资减少,不能增加生产,这样的矛盾就有很多。改革里面另一些失误是私有化的问题,这当中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呢?它最大的目的是尽可能在短期里把计划经济的基础推垮,所以我认为在研究叶利钦时期或者俄罗斯转轨时期的损失时,应该考虑原来苏联时期的影响,不能把这个帐都算在休克疗法上。



郭春生:林教授谈到研究俄罗斯的问题不是一个学科能解决的,这个我非常同意,在研究俄罗斯的政党时,尤其感觉在思想上、文化上如果不去探讨的话,那么政策问题根本就搞不清楚。根据林教授的演讲,我想谈一下以下几点想法。



一个是俄国从罗曼诺夫王朝建立起来以后,也就是说在17世纪初的时候,在此后基本上每一个世纪之交的时候,都有一个大的社会动荡,17世纪初建起一个新的罗曼诺夫王朝,18世纪初正好是彼得大帝的改革,然后19世纪初是叶卡特琳娜、亚历山大一世的带有自由主义色彩的改革,然后到了20世纪初,又有1905年的革命,乃至于到了这个世纪之交的时候又出现了苏联的大的崩溃,然后进入到新的俄罗斯这样的一个阶段,从这几个百年之交,我发现了这样一个问题:尽管它有非常大的动荡,但是在每一次大的动荡当中,有一个东西是不变的,就是它的政治上的高度集中的权利,这一点没有变化。彼得一世的时候我们说他是效仿西方的改革,但是彼得一世效仿西方的改革没有政治权力上的效仿,他是加强他的政治权力制度的,然后下一个世纪之交,叶卡特琳娜和亚历山大一世的时候搞自由主义改革,但是叶卡特琳娜的改革仅仅限于把狄德罗的书作为床头书来摆设,当狄德罗很欣赏叶卡特琳娜,不远万里地跑到叶卡特琳娜宫廷的时候,他非常失望,叶卡特琳娜根本就不触动政治,不触动她的农奴制,亚历山大一世也是这样的。乃至于20世纪初的改革虽然建立了国家杜马,但是由于沙皇专制的积累,触动得非常有限,这里面我们还可以分析一下,到了这个世纪之交,苏联解体了,叶利钦把权力交到普京手里,这里面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个普遍的主题,便是权力的加强,当然高度集中的权利的不变性在不变当中也是有变化的,因为在高度集中的权利里边越来越赋予一种理性,赋予一种法制的色彩,这种高度集中的权利在引导国家发展的时候,按照我们经济学的观点,权力,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看得见的手是不断变化的,我觉得它现在变得还不够,现在的俄罗斯的看得见的手还不是我们现在经济学意义上说的西方国家的看得见的手,所以我觉得俄罗斯在转轨当中要加强经济学的理念,加强它的法制建设,加强它的市场经济的理念是非常迫切的一个人物,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问题。



还有刚才林教授提出了普京在打击寡头的时候采取的一些措施,这当中我想刚才陆教授提了几个方面的原因,我想再补充一店,最近一段时间我在搞苏联的特权阶层的问题,特权阶层的问题我觉得在从苏联到俄罗斯变化的这段过程当中,原来苏联官僚层中以权谋私的那部分人可以说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占尽了便宜,主题上市他们这部分人把国家的财富瓜分到手了,这里面我们所说的寡头霍多尔科夫斯基以前就是共青团里的一个,然后他依靠自己的权力搞石油、搞银行,实际上是国家的财富,但是他依靠权力的关系把这些财富弄到了自己的手里,虽然在变化的过程当中,他确实是有一些法律依据的,但是应该说在经济变化的过程当中,人文的关怀以及道德的约束是很不够的,他是违背了这一点的,所以我觉得普京打击寡头这一块实际上不适要追求他们的责任,而是要告诫这批人,他并不是要都去追究以前这批人,他是追究不过来的。



我还想谈一点,在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抛弃了苏联的经验,所以就导致它不知道往什么方向来走,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然后搞起了休克疗法等等,刚才陆老师说俄罗斯人好走极端,一会这样,一会那样,到了这个时候它打破了旧的东西,同时它又没有新的东西,所以说戈尔巴乔夫的改革是非常肤浅的,既没有历史根据,又没有依靠俄罗斯任何的实际情况,所以有点凭空来建造自己的大厦,他遭受比较大的损失也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之后,到了普京这个时候,他就要更多地看到俄罗斯的传统,更多地要根据俄罗斯的现实来走他自己的路,我觉得普京现在走得确实是这样一条路,也是比较符合俄罗斯的体制的,而且刚才冒先生也说了,俄罗斯有这么多的财富和资源,它将来发展的前途也是非常广阔的,这里面关键的是它的市场和法制这两个问题还没有真正解决好。我就讲这些。



张曙光:现在三位评议人讲完了,下面还有一些时间大家来自由讨论。



盛洪:感谢林教授的演讲,应该说拓宽了我们的视野,从更多的纬度来看待俄罗斯,而且一边听还觉得提到的很多问题和现象涉及到基本的判断,这些基本的判断原来在经济学方面看来是不言自明的前提,现在看来也并不见得是,比如我们一旦没有强制性,不许人们自由交易,人们一定会自由交易,这件事情不见得是这样,我觉得真的是让我们开阔了眼界,让我们有思考,但同时我倒觉得也未必是经济学不能分析的,这是我的看法,因为你讲的经济学是比较狭义的经济学,比如新古典经济学,我是一个经济学家,我认为都是可以通过经济学来分析的,包括经济学的方法,尤其是我们讲的制度经济学。俄罗斯有它非常独特的文化,这个文化和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文化是不太一样的,由于这种文化的存在,使得一旦在法律制度上走向所谓的自由市场经济,但是由于你有这样的文化,它不见得会产生一些正面的东西,甚至是一些负面的东西,我倒觉得这是在现有的制度经济学的框架中是可以解释的一个东西,也就是说实际上一般人认为好像市场经济只有一套法律制度,这种看法是错误的,一个完整的制度结构有多种的制度安排,其中包括法制制度,因为它是有明确的条文,所以它很显性,所以叫有形的制度,而与之对应的是无形的制度,这些东西不见得能明确决地写在法律条文上,但是它是存在于人的内心的,所以实际上一个制度要有效运转,肯定是有形制度和无形制度要非常好地匹配,这样的一个逻辑实际上是韦伯讲过的,所谓的新教伦理和宗族精神,实际上它是匹配的,如果只有一套法律制度而没有文化体系的话,它也不见得能成功,所以我觉得这个应该说是还在制度经济学的解释框架之内,我觉得这个还是没有走太远,还是可以的。



我觉得刚才的一些判断很有意思,但是我不想再深挖,因为我这方面了解很少,我听着觉得很新鲜,专门搞俄罗斯的人可能不觉得很新鲜,一个是俄罗斯的村舍制度,当然大家都说村舍制度非常独特,我现在想的是这样一个问题:何以形成村舍制度?实际上村舍制度是俄罗斯内部的一个制度,但是要把它和俄罗斯的特性联系在一起,说白了是俄罗斯这样一个社会不靠交换去发展经济,必然还是要获得财富的,它是靠什么获得财富呢?我也提了这么一个想法,其实俄罗斯也是一个帝国,所谓帝国,是因为它不断从外部攫取资源,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征,而这个特征怎么跟村舍结合起来?我猜测从结束蒙古的统治到现在这好几百年是俄罗斯不断发展壮大的过程,它一直到现在是领土最大的一个国家,那么它应该是有边界的,但是这几百年比较特殊,它是不断壮大的,这是什么意思呢?对于俄罗斯来讲这是一种常态,它不断扩张这种常态,这样就导致不断有新的领土,我猜测这跟初的罗马帝国有点相似,你有新的领土了就要分给将士们,就是那些打仗的人,这样大家都有基地了,所以严格来讲,我觉得应该是扩张以后把领土分给将军和战士的。然后他们通过扩张去获得这样一块庄园或者土地,这是第一点,也就是说它的来源是通过交换的,是通过暴力的。



第二点,我想讲为什么村舍是如此难改变的,我猜不断扩张的俄罗斯的领土相对来讲是比较多的,我觉得这是个事实,为什么所谓的农奴或者农民不愿意离开庄园?是因为他们认为在庄园里头受到的待遇比出来还好,那是为什么?这些是经济学家可以讨论的问题,我记得诺斯有一篇文章讲的是西欧专制的兴衰,然后他作为一个对照,认为西欧专制是一个很仁慈的专制,因为农民能得到很好的待遇,那些农奴有一个非常好的条件是可以逃跑的,因为西欧是一个小邦国,你逃了之后一般是跑到另外一个国家去了,所以是不会被抓回来的,逃跑是一个正常的状况,在地多人少的情况下,地主互相竞争,他要给农奴一个比较好的待遇,所以农奴会来,但是它说在东欧不是这样的,东欧更残酷,即使东欧像俄罗斯这样,他可能跑了然后回来,但因为它地广人稀,所以劳动力的相对价格是很高的,他就更要给农奴以很好的待遇了,这是我想的一个逻辑。我觉得这可能是村舍的一个特点,当然在这里头它不讲交换、不讲法制,我猜可能都是由道理的,第一,它不是靠交换获得财富的,因为它是靠掠夺的,从漫长的历史中看,实际上它是在不断获得的,而庄园主是不想交换的,所以肯定是没有法制的,一位他不需要法制,所谓的法制是要界定财产权的,然后交换要维持它的秩序,它是不需要的,所以可能需要的是所谓的道德,我觉得可能有这样一种情况。



还有几个特点我觉得是可以讨论的,一个特点是俄罗斯人特别爱使用暴力,还有一个特点是俄罗斯人特别爱走极端,我觉得这个都是可以去思考的,比如为什么要使用暴力,使用暴力实际上就是要达到一个目的,这个目的是和平谈判谈不通的,那么他就要使用暴力,从一个角度来看,这样一个国家本来就是靠暴力起家的,它的获取财富的常态就是使用暴力,所以它的谈判技巧是比较差的,而且它本来就没有谈判的文化,所以它认为很多事情都没法谈,就得用暴力,由于它欠缺谈判的文化,不能通过谈判来达成目的,所以它要通过暴力,可能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可能是由于它在俄罗斯这样一种较大的政权下,相对于周边是有优势的,因为它的规模大,而像西欧的情况可能不一样,它有很多规模较小的政制集团,或者军事集团能够互相抗衡,但是俄国能够形成很大规模,很少受到挑战,民主是在什么情况下形成的呢?是在专制不下去了才形成的,是因为有几个不同的集团势均力敌,谁都打不过谁,最后就干脆民主了,如果其中有一个特例能把其他对手都打过的话,它是不会民主的,所以在这个地方俄罗斯有它的特点,包括俄罗斯在欧洲的东部享受了欧洲工业化的好处,来用于军事,而在亚洲又变成一种优势等等,我觉得这是一个。另外就是好走极端的问题,实际上为什么不能走中间道路?我在猜想有些时候是不能走混合经济道路,当然我不太清楚,我想俄罗斯可能具备这样一种特点,它不能走混合经济道路,我最近看的一本书也很有意思,它说在中国内蒙这一带,其实不像我们想象的,这个地方只能形成游牧经济,它说可以种田的,但是它没有过渡带,这个叫不能走混合经济道路,为什么呢?是因为游牧必须要移动,而种田必须要定居下来,这两者是不能兼得的,所以只能走一条路,所以我觉得俄罗斯可能有这样的特征,只能走一个极端,当然这个经济是靠暴力不断扩张的这样一种帝国的模式,这种经济模式和通过交换的经济模式是不可兼得的。



最后,我还想讲讲对俄罗斯未来的看法,我非常同意刚才几位教授讲的,实际上俄罗斯现在还是比较落后的,它的问题是它的帝国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扩张了,因为它有外部的限制,但是它已经扩张这么多了,我觉得这个还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还有一点就是你虽然在边界上不能扩张,但是现在它发现了很多新的资源,实际上是使它的资源再扩张,所以我觉得这个对于俄罗斯来讲是个好事情,它过去的这套东西可能还会延续,但是它不能总靠卖资源,我觉得最好的路是它在现在这样有这么丰富的自然资源的前提下,瞄准走市场经济的道路,培育俄罗斯走市场经济的文化,最后还是要走向通过交换获得财富的经济模式,可能这是俄罗斯最好的一条路,但是现在正是转轨的时候,允许它能稍微缓慢地走,这是我的不成熟的判断。



茅于轼:林教授对苏联改革失败进行了描述,它的改革的方案是按照西方的古典经济学来设计的,就是叫华盛顿共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一些建议,那么到底这个共识是对还是错?因为现在很多国家都走发展的道路,到底走哪条路?这是一个非常根本的问题,所以我觉得从苏联的改革失败来看所有的转型国家,除了西方已经成为市场经济的国家之外的一大批国家的前途到底怎么样?是走市场还是计划?我有个感觉就是所有的成功的国家都是先由自由平等然后发展出市场来的,所有的后来的国家包括中国,是没有自由平等的,但是引进了市场,尝到了甜头,但是要不要自由平等还要打个大问号,我们现在一有问题就要批资产阶级自由化。市场的基础是什么?这个现在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大家好像没有一致的看法,我觉得林教授提出来讲经济学的有限性,好像还没有一个一致的结论。我想一般的理论是不可动摇的,这没什么好讨价还价,因为它是一个数学推导,但是它是一个静态理论,而你动态的问题没解决,从计划到市场怎么过渡过去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所以又各式各样的经验去啄磨,我就说这么几句。



林精华:谢谢诸位的批评和指正,另外我想回应一下。一个是关于俄国现在是否是专制的问题,这个问题跟俄国经济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现在讨论比较多,我个人认为还是比较清楚的一个问题,苏联解体以后,俄国看起来是建立了一个民主制度,所谓民主是说它建立了行政、立法、司法独立,但是有一点,总统的权力却是超越这三者之上的,总统可以任意换总理,而且不只一次,这个说是中央集权或者专制又都不好说,回到苏联时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叫不叫民主也是有疑问的,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



第二,盛洪老师说的经济学的有限性,我没有考虑到制度经济学,就像我做文学的时候也经常把文学作为经济学的一部分来研究,文学是要让读者更愿意去读,这不就是个效益问题吗?但是我觉得经济学的有限性在什么地方呢?最近10年的改革很多表面上公平公正的方案你不知道它是怎么出来的,由于你不知道它背后的东西是什么,所以运作起来非常困难。确实改革转型的成本非常高,是不是这么做不对?我不敢说,我只是说它的代价可以更小一点,因为代价小一点,我们对中国问题的认识可能就会换一种看法,或者说有助于我们认识我们自己,我是在这个前提下说它的成本很高的,而不是否定它。我就说到这,谢谢大家。



张曙光:我觉得今天的题目是个很好的题目,倒不在于对于具体的数字如何去估算,今天讲这个题目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在研究俄罗斯转型的问题上,仅局限于经济学的范围之内恐怕是相当不够的,需要对俄罗斯的历史、文化甚至它的文学都进行了解,大家刚才也提到了很多,确实俄罗斯历史上的大的变革使它今天的转型带了很深的烙印在里头的,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我们要是不了解它的过去,对于现在的问题恐怕是说不清楚的。另外一点是俄罗斯的民族性,在这点上恐怕和中国人不大一样,我想在俄罗斯的发展中坚又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并不是经济学上能够说清楚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超出经济学的范围来研究这个事情的时候我们确实需要扩充一下眼界,能够把各个学科配合起来,做一些综合性的研究恐怕对于了解俄罗斯,也对于分析我们自己的问题很有好处。另外,对于中国转型的理解,我觉得恐怕大家也要深入一步,需要把中国整个变迁联系起来,通过这个事情,我觉得需要很好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今天时间到了,谢谢林精华教授,谢谢三位评议人,也谢谢在座的各位。

Monday, January 16,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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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俄罗斯、中国市场化进程比较的评估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 冒天启 研究员

冒天启:天则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就一些热点问题进行交流。今天我发言的题目是《对俄罗斯、中国市场化进程比较的一个评估》,所以内容不单是讲俄罗斯,也不单是讲中国,而是对两者市场化进程的一个比较。这个问题涉及的东西比较多,而且实践性比较强,也涉及很多理论问题,所以副标题我想就是《兼论转型经济研究的现状和理论问题》。在这个大题目的限定之下,今天我想讲三个问题。第一是转型经济研究的现状及其观点的重要评定,也就是理论背景;第二个问题是中国和俄罗斯转型比较的主要理论问题;第三个问题是对中国和俄罗斯市场化进程做一个大致的比较。这是一个大的课题,所以这次只是就基本观点作一些评述,把它作为一个学术问题谈一些自己的看法。

目前学界对于转型的含义是有一个严格限定的,主要是指上个世纪后半期,社会主义国家从计划经济向现代市场经济转变的这样一个时段的问题。这个界定在我印象中是盛洪最早提出来的。现在学界对这个界定好像已经淡化了,有篇文章甚至把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过渡也包括了进去,把《资本论》的研究也包括了进去。淡化以后很多问题就不好讨论了,所以今天我还是严格按照界定,讲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这样一个时段内发生的问题。研究转型主要的一个理论还是比较问题,比较经济学过去一直是按照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划分,按照制度比较来进行的,苏联解体以后,按照主义来划分就失去了研究对象,所以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比较经济学目前比较沉寂,研究不是很多。

国际上对中国、俄罗斯还有东欧国家进行比较,作为比较经济学的分支,目前还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这里面有两部分的内容,第一部分是基础性的理论文献,第二部分是研究的观点。从中国和俄罗斯的比较来看,研究的观点主要有6大类,第一类的观点就是把激进和渐进作为主要内容来对制度变迁进行专项研究,主要代表人物是斯第格利茨,他在《改革下回去论十年》这一系列文章中间,把中国和俄罗斯的转轨按照激进和渐进进行了比较,在他的所有文献里面,归纳一下,主要讲了三个观点,第一个观点主要讲俄罗斯为什么失败了,中国为什么成功了?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对市场经济最基本的概念的认可。斯第格利茨认为,在目前美国流行的主流教科书是依赖于新古典经济学派的,而这个学派的观点对俄罗斯的转轨造成了误导。第二个观点是俄罗斯奉行的手段有偏差,把私有化、公开资本账户看作是转轨成功的标准,而不是手段。第三个观点是政治家在采纳经济学家建议的重视程度上出现了问题,发生了决策错误。斯第格利茨写了不少文章赞扬中国改革取得的成绩,但是在他的文章里对中国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样的模式是不是能够最终成功也有一个判断。他从交易费用的角度,在对转型国家出现的一些重要问题,集权与分权,产权的界定,私有化,公司治理结构,银行法人控股这样的一些问题进行研究的基础上,认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也是有缺陷的,未必是很成功的一个模式。这是第一类的观点。

第二类的观点主要是杨小凯的观点,这和斯第格利茨的观点是直接对立的。他在一篇很重要的文章,《经济改革与宪政转轨》里有一个与斯第格利茨完全相反的观点。杨小凯他们认为,经济转轨的核心是宪政制度的转变,文章激烈的批评了把激进和渐进作为评价中国和俄罗斯经济改革成败主要原因的观点,认为赞成渐进改革的经济学家缺乏宪政的思考,只看到了不同的转轨方式在短期内的经济效益就轻易下了结论。他认为不能用中国渐进改革的业绩去否定俄罗斯激进改革的失败。长期利益和短期效果往往是不一致的。在他的这篇文章里列举了英国实行宪政制度经历的一个很痛苦的过程,期间也伴随着战争,大规模的经济衰退,但最终建立的是一个宪政制度,为经济的成长奠定了基础。美国的内战也是宪政转轨的一个代表性案例,内战结束的十年内,美国经济持续衰退,但是内战对于美国以后的经济繁荣的贡献却是显而易见的。杨晓凯列举了英国和美国的案例,认为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对于俄国和东欧的改革成效的认定需要重新考虑,不能因为短期的挫折就认为改革失败了,或者认定它不如中国改革成功。他根据最新的一些统计资料,认为现在的东欧国家已经走出了经济改革的震荡期,不可增长期,而且增长速度也很快,与法国大革命、美国内战时期经济的震荡相比时间要短的多。另外,杨晓凯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速度被高估了。这两个国家改革成效的认定,一是要考虑长期因素,二是要重新计算实际取得的绩效。如果考虑到长期的因素,现行改革制造的长期宪政方面的成果可能超过了短期内已取得的效果,所以对于中国改革目前所取得的业绩应该重新进行评价。这篇文章发表比较早。但是这篇文章很尖锐,在目前很难形成一个主流的看法。

第三类观点是原来波兰经济学家科勒德克在《从休克到治疗》这篇著作中,对中国和俄罗斯作了全面的比较。这本书比较厚,归纳了一下大概有三个观点,第一是认为改革过程中间如果政治改革的进程不是很深入,那么经济改革是有效的,通常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是和向议会民主,公民社会政治转变相联系在一起的;第二是认为激进和渐进的选择的经济分析主要发生在三个领域,要做具体的经济学分析,在宏观经济领域内要看货币和经济稳定程度来对激进和渐进做出选择,他认为在宏观经济领域内货币和经济稳定程度有条件的话,激进和渐进还是可以搞的。同时考虑到在经济结构改革和制度变革,和产业的微观基础重组方面又要注入新的投资,要关闭旧工厂,对劳动力重新进行调配,在这些问题上根本不能实行激进措施,而只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种观点通常被称为新政治经济学观点,把经济问题,用来分析政治领域发生的问题,这也是有一定启发意义的。宏观领域内可以做出选择,在经济结构改革和制度变革,在产业的微观基础方面根本就不存在激进和渐进的选择,只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第三,他提出一个新的判断,以一个时期的经济增长的快慢来判定转轨策略选择的得失,是不是科学?他的意思就是不能拿一个时期的经济增长的快慢来判定转轨策略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从长时期来看,制度改革是一个经济发展必要的前提。但是从某一个时段来说,经常出现制度转轨缓慢但经济增长很迅速,或者是体制转轨很迅速但经济增长在下降的现象。那么经济增长和制度变迁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对制度经济学最根本的一个问题提出了质疑。他明确提出,在对中国和俄罗斯转轨的比较中,不要太看重一时的经济增长或是衰退,急于做出褒贬的评价。

第四类看法是德国经济学家何梦笔提出的,他有一篇文章,《大国体制转轨理论分析范式》。这个我们天则所进行过讨论。当时他是认为在中国和俄罗斯财政体制的转换过程中间,都是给地方政府注入了一种新的活力,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会产生一种竞争,这种竞争推动着市场化的改革。当时在评论中,我认为这个理论缺乏一些必要的事实依据,所以不太看重。但是最近我在考虑,随着这次宏观调控,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的这种状况之下,这种理论有它一定的现实意义,在这次宏观调控中这种分析范式也有它一定的事实依据。

第五类观点,丁学良教授在80年代初写过一篇文章,《俄罗斯现象》,他强调了在转轨时期的立法和司法问题。这个观点还是很重要的。转轨过程不是把一个国家机器搞散架就可以了,而是要通过立法把政治资源进行重新的配置。

从国际上看我觉得有这五个观点值得研究。从国内的研究上来看,转型经济,特别是把中国和俄罗斯进行比较这一块从理论上讲不是很系统。在俄罗斯经济严重衰退的时候,国内出版了一些著作,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借俄罗斯经济的衰退来证明中国转型的正确性,包括盛洪教授主编的《中国过渡经济学》,写中国的奇迹,发展经济改革的成功,另一种情况是批评俄罗斯来影射中国转轨的错误。最近几年随着俄罗斯经济的回转,比较中国和俄罗斯转型的文章反而少了。有单讲俄罗斯增长成就的,也有单讲中国经济发展的,但是把二者放在一起做比较,看哪些是可以借鉴的,这种文章并不是很多。

我认为现在转型经济是不是一类独立的经济学科还属于探索阶段。到目前为止体系、范畴都没有初步形成。但是我还是赞成这样一种分析方法,要综合马克思生产关系的变革理论,新制度经济学制度变迁的理论,演化经济学,发展经济学,比较经济学的一些最新的研究成果来对有关国家的转轨实践进行动态的追踪研究,仔细分析不同国家的不同的历史进程。开个玩笑说,去俄罗斯一个月回来可以写一篇文章,去半年可以写一个小册子,但是要去的时间太长了一本学术著作很难写出来,因为变化太大了,而且对俄罗斯这个民族的了解,深层的问题特别多。所以我还是主张动态的追踪研究,来从中找出转轨是从哪起点的,要转到哪去,转轨的路子该怎么走?这是我讲的第一个问题,主要是转轨问题的理论背景。

第二个问题,经济转轨及其国际比较中间的主要理论问题。特别是中国和俄罗斯在国际比较中间涉及到的主要理论问题。中国的转轨从事实上来说和俄罗斯的转轨是不一样的。俄罗斯的转轨包括两层含义,一个是从国家政体上由共产党的一党集权专政转向了多党的议会制,二是由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转向了市场经济体制,而第二层又包括两个阶段,一个是由叶利钦时期的自由市场经济体制转轨,一个是普京时期的调控的市场经济,或者说社会市场经济体制。而中国的转轨目前基本上集中在经济领域,由集权的计划经济体制向现代市场经济体制,或者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转变。在国内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国际上一般都叫做现代市场经济。而且中国正在从落后的农业国转向现代的工业国。所以体制转型和经济发展是我国目前转轨的主要含义。转轨是体制推陈出新的一个过程,也是一个发展战略的功绩。一个国家的转轨涉及到经济、政治、文化全方面的理论问题。但是我认为在经济方面主要有三条,一条是在微观上国有产权的重新配置,和新的企业的组建,第二是宏观上政府管理职能的转变,和宏观调控机制的完善,第三是社会保障体系。我认为要比较中国和俄罗斯,一定要从这三个方面来进行。

我觉得在讲这三个理论问题之前,有三个前提性的问题需要说明,因为这三个问题直接影响到中国和俄罗斯在转型上一些具体问题的差别。一个是如何看待中国和俄罗斯两个大国国情的基本差异?在转轨的起点上中国和俄罗斯国情有什么差异?转轨前的俄罗斯主要是一个工业国家,农村比例26%,农村收入在国民收入中所占的比例大概是47%,工业和建筑业大概占40—50%之间,按照经济发展的总体水平或者人均指标,俄罗斯属于人均不低于5000美元的发达国家,社会主义福利涵盖了社会的方方面面。而中国在转轨的起点上还是一个农业国家,农业人口超过80%,农业收入创造的GDP占30%左右,发展水平还属于人均250美元的贫穷发展中国家,社会主义福利仅仅是城市居民在低水平上的一些享受。在经济的集权和管理水平上,文化传统,民族因素等方面两个国家都有比较大的差距。这些基本国情难免造成中国和俄罗斯在转轨路径的选择上的差异。中国也有很多人做这个研究,从制度经济学讲路径选择,但是我在他们的文章里很少能看到有人把基本国情作为背景去考察。基本国情不一样,一个是发达国家,一个是发展中国家,路径选择自然会有很大的差异。 第二个问题要考虑的是苏联共产党为什么丧失了执政党的地位?苏联共产党在它执政的70多年里,虽然使落后的俄国晋身强国之列,但是并没有使人民生活水平得到多大改善。这可能是苏联共产党丧失执政党地位的最根本原因。斯大林时代的大镇压严重败坏了共产党的声誉。60年代赫鲁晓夫在反对个人崇拜的旗帜之下揭露了斯大林的错误,但是没有触动党内的集权领导体制。勃涅日涅夫上台以后,实行了不是斯大林的斯大林主义,对南斯拉夫、匈牙利、波兰、捷克向斯大林体制的冲击运动都进行了镇压。在国内共产党的许多领导干部也利用权力变成了新的权贵阶层。所以苏共总部在查封的时候,拥有1800万党员的共产党居然没有一个党员出来抗议。苏共中央的工作人员也是很顺从的撤出了总部。广大群众更是围观,看热闹。这是一个很凄惨的境地。这样一个腐败了的党,一个失去了人民支持的党,失去了执政党的地位也是咎由自取。因为苏共失去了执政党的地位,俄罗斯的转型也就变成了一个由下而上的变革。而中国执政党的地位依然存在,所以在转型过程中始终控制着转型的节奏和速度,所以它实际上是一个自下而上的民主运动,也是一个由上而下的有节奏的转型。所以执政党地位存不存在是一个基本条件。现在也有专门的文章在研究这个问题,苏共为什么会丧失执政党的地位?第三个问题是怎样看待俄罗斯转轨前的社会性?前苏联实行了不少的革命措施,消灭国内阶级和私有制,实行国有化和集体化,采取集权计划经济体制。这一系列措施通常使我们认为这就是社会主义。邓小平同志提出,要研究什么是社会主义?这就包含了对苏联这种社会主义的质疑。按照马克思归类的共产主义的基本目标来看,社会主义一定要实现人的全面自由发展,提供丰富的物质基础。从这点上看,斯大林所做的明显是违背了马克思所提出的社会主义的理论。80年代戈尔巴乔夫提出了人道的、民主的社会主义,我认为是一个挽救社会主义声誉的努力,但是他在政治和经济上毫无建树,没有给人民带来直接的物质利益。这说明前苏联所实行的社会主义制度并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所追求的科学社会主义。俄罗斯的有些学者把他们这种社会主义叫做变形的社会主义,扭曲的社会主义。所以我们不能说,俄罗斯的转轨背离或者说放弃了社会主义制度。另外,对于我们中国来说,也不能自我标榜说,我们的转轨就是在社会主义制度内实现了自我完善。邓小平同志讲过,我们国家是一个不够格的社会主义。不够格的社会主义又怎么可能在制度之内完善呢?所以不宜把转轨上升到意识形态上去作为主要的判断是一个前提条件,对于转轨前中国的社会性质和俄罗斯的社会性质都应该有一个基本的判断。这三个前提如果能够有一个一致的认识,底下那三个理论问题就比较好谈了。

第一个理论问题,国有产权的重新配置和企业制度建设。打破国有资产对国民经济的垄断,国有资产的重新配置,是由集权的计划经济向现代市场经济转轨的一个首要任务。俄罗斯解决这一问题所采取的方法是对国有产权直接实行了民营化。90年代初俄罗斯在推进国有企业改革的过程中采纳了西方经济学家萨克斯的意见。一是市场经济中个人有权建公司,二是在市场经济中公司要有动力去参与竞争,追求利润。叶利钦接受了这两个观点,实行了休克疗法。休克疗法包括6个方面的内容:1、放开价格;2、给公民建立企业生产产品的自由权力;3、减少财政赤字;4、建立稳定、可兑换的货币;5、简化税收程序,发展小企业;6、剥离国家所有商业及工业企业,向民营发展。从1992年1月2日80%的价格放开以后,国内的通货膨胀就厉害了。当时俄罗斯的经济情况确实是很糟糕的。但是我觉得那一阶段,俄罗斯开始经济衰退,休克疗法只是第四个原因,前边还应该有三个原因,第一是经扶会当时解散了,国际分工的经济效益没有了,第二是苏联解体了,各加盟共和国之间的经济合作也不存在了,第三是产业结构的调整。这三个原因不能分开。以导弹、军火产品为主体的GDP和以黄油、面包为主的GDP之间的差距很大。产业结构的调整过程中,生产一个导弹,生产一个火箭,相当于多少黄油、面包GDP的计算呢?这三个原因谈完以后再谈宏观经济系统经济衰退的原因,这倒是比较恰当。经扶会的解体,以及整个产业结构变化的大背景形成了整个俄罗斯的经济环境,如果前三个原因不讲,就局限于当时讲的休克疗法,好像不是那么全面。当时俄罗斯确实面临着整个东欧都几乎分割出去了的问题。以往一直是先谈国际分工,再谈企业。现在苏联加盟共和国的经济分工合作没有了,产业结构也调整了,过去是用导弹跟美国抗衡,现在以改进居民生活为主了。在这样的过程中,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出现经济衰退的。中国对国有企业的改革走了另外一条路。

因为俄罗斯私有化的过程也就是往民营化的一个过渡,所以争论很多。所以我想对它的改革方案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当时民营化的改革方案大体上是这么讲的,民营化的过程中虽然包括了不少国有企业,但是它只是指大量的小商店和零售商店的转变,其中并不包括军工企业、石油公司、医疗机构这一块。特别是10000名职工以上的企业实行民营化必须得到政府的特批。俄罗斯大中型企业的经理和工人大概是700多万,公民人数达到了1亿5000万,包括军队、克格勃、医疗教育行业,每一个公民都有权利得到一张价值10000卢布的价格凭证,具体操作就是管理者或职工以账面价值,不包括土地价值,对资产价值进行核算,然后用这10000卢布来表示企业的股数,每一个公民大概花80美分就可以买到这10000卢布的购股票,拿这就可以去购买本企业的股票。叶利钦1992年8月14日签署命令,要求在10月1日以前全国范围内银行要把这个凭证都分发完。在这个改革过程中有三个方案,一个是把40%股份出售给职工,60%拍卖或者是国家持有,第二种方案是51%股份出售给职工,49%由国家持有,第三种方案是由一些重组公司收购和管理。实行比较多的是第二种方案。由于俄罗斯改革是民主、透明化的。所以在报刊上争论如何分财产,如何分家吵的是非常厉害的。而在中国是不用吵的,市长、县长一句话就决定了。中国在对国有企业、对微观基础的配置上走了另外一条路。首先发展非国有企业,为打破国有经济的垄断状况创造了外部的竞争环境。改革20多年来,民营经济的发展取得了长足进步,整个民营经济占了很大的比重,成为中国市场经济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国有企业改革的具体措施来讲,我认为中国和俄罗斯大体上都差不多。不能因为俄罗斯明确地提出了私有化问题就回避中国和俄罗斯国企改革的比较。撇开其他因素,就国企改革而言我认为大家都差不多。对这两个国家有关国有企业改革的文件,无论是实行股份制改造,还是对国有资产所有权进行转移,或者是实行租赁而对财产经营权进行让步,具体措施大体上都差不多。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在俄罗斯改革过程中,国有企业的民营化速度是很重要的。很长时间我们都在研究这个问题,为什么俄罗斯的宏观经济情况,为什么掌权者和经济学家那么看重速度?后来我们才发现,他们所担心的问题是,等到法律制度健全了再进行民营化会导致反复,造成集权经济制度、政治制度的死灰复燃。所以他们认为,民营化的实现速度,要比如何实现民营化更为重要,所以主张必须快速地进行民营化,越快越好,谁是民营化的所有者并不重要。市场会很快把资产重新分配到能够有效利用资产的新的所有者手中,从而形成一个新的强有力的政治力量,来推进市场转轨。所以在具体措施上俄罗斯和中国差不多,但是在速度上俄罗斯看得很重。

俄罗斯的改革对于中国而言有两点最重要的启发,一点是如何建立一个严格的公司法人治理结构,根据统计,俄罗斯职工所拥有的公司股票比世界上任何国家的职工所拥有的都要多,他们享有的权力却是相同的。公司的实际控制权完全掌握在董事长、经理手里。董事长、经理仍然必须保持集权经济体制下的思维方式,为了保持自己的控制权,极力排斥外部的投资者。这对于中国的公司治理结构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启发。俄罗斯搞过职工多数所有权,在中国可以参照成为职工内部持股,俄罗斯也搞过经理多数所有权,在中国可以参照成经理控大股,俄罗斯也非常注意外部投资者多数所有权,在中国可以参照资产的重组问题。从产权问题上,我认为应该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来讲。产权是所有制的核心问题。但是从西方经济学的产权制度来讲,控制权是概括产权的最新的基本规则。对中国来讲,在企业改革过程中间,要建立一个权责明确、保护严格、流转正常的现代产权制度,核心问题就是控制权。有三种情况可以考虑,一种是探索如何维护财产所有者权利的公司内部治理结构,在我们国家讲得比较多的是处理好董事会、监事会、股东会和经理层之间的矛盾;第二种就是要探索公司治理结构中新的激励机制和约束机制,具体说就是经营者向所有者角色转换的某种激励机制,包括以股票、期权为主的薪酬制度,发展有股权、治理能力的大股东;第三种就是要明确职工持股的法律地位,目前尽管我国也在搞职工持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部明确维护职工持股制的法律文件。所以从产权的意义上来讲,控制权有三种类型,一种是维护所有者利益的类型,这是中央一直在执行的文件,第二种是在理论上和实践上都还在探讨的问题,探索公司治理结构中新的激励和约束机制,第三种是职工持股地位的明确。

第二个启示是国有资产如何有序退出的问题。俄罗斯国有资产产权的重新配置,国有资产的无序退出,造成了经济的混乱,引发了社会各阶层的利益矛盾。在这一点上我们国内文件的基本思路还是比较理性的。首先有一个界限问题,退出的领域文件有规定,退出的方法也是比较规范的,特别是在社会保障体系的限制上,包括养老、失业、医疗等社会保险所覆盖的范围等方面都考虑得比较周全。这是第一个问题,微观基础方面的理论问题。

第二个理论问题就是政府职能转变和宏观调控的基本改革问题。在俄罗斯的文献中间有两种看法比较典型。一个看法是一定要把原来的国家机器搞散架,叶利钦就在法制上明确提出过要把国家机器搞散架,因为他认为俄罗斯的文化不具备能使经济增长,和保障社会福利的标准线,因此要有稳定的措施,不惜一切代价打破原来的社会结构和制度,消除俄罗斯的文化和传统。第二是一定要建立一个小政府,这是萨尔斯提出的。中央官僚退出原有的政府机构之后,市场经济就能够马上上轨。俄罗斯的政府职能转变和中国的政府职能转变有一个根本的差别就是,俄罗斯政府职能的转变和宏观调控是在放弃了一党集权,建立了议会的前提上来考虑的。政府职能的转变在普京时期表现是比较突出的,在叶利钦时期就是完全把原来的国家机器摧垮以后建立起来的。小政府、大政府的问题是值得讨论的,在联合国的统计中,大政府不一定就意味着没有效率,小政府也不一定就很有效率。中国政府职能的转变和宏观调控机制的改革最难选择。我们在讨论推进经济体制转轨的时候,也要进行政治体制转轨。但是在我们看到的政治体制转轨的顺序来看,涉及到国家政治生活中的许多方面,比如党的领导方式的转变,党政关系问题,民主问题,中央和地方关系问题,以及人民代表大会制度的完善,司法改革等问题。但是政府职能的转变好像比较简单,因为它既属于政府体制的改革,但又有特殊性,所以政府职能的转变选择作为经济转轨的关键,它又是推进政府体制转轨的起点。这个选择点是比较稳妥的,保证了在稳定的环境下政府体制改革能够推进下去。中国政府职能转变的目标是依法治国。凡是实行转轨都需要对原有的国有机制、垄断部门进行调整和结构改革,都必须对原来的收入分配结构进行调整,都必须是产业、金融、财政等方面的调控。这一切都会引起社会经济的一些矛盾,从而引发一些社会问题,甚至社会动荡。这就需要建立一个具有社会保障、社会投入和社会修复功能的非政府部门组织起来的社会保护伞。这个问题涉及到社会保障制度。

下面我再谈一下今天的大问题。对俄罗斯和中国的市场化进程进行一个比较和评估。搞这么大的课题是需要很多基础条件的。所以很难拿到数据,要做评估是很困难的。首先有一个基本判断,普京实行可调控的市场经济,已经构建了市场经济的基本框架。普京执政以后,调整了基本思路,他首先批评了叶利钦时期的一些改革思想,他认为把外国教科书上的抽象的模式和公式搬到俄罗斯,是无法推进社会改革的。所以他吸取了过去的教训,强调要加强国家的作用和政府的建设。普京对于国家在经济建设中的作用有明确的见解,国家调节经济的实质就要保护一切所有制形式的积极性,保障经济秩序,保障市场的有效运转,建立一个全国统一开放的市场经济。他特别强调了国家在经济改革中的作用,同时也采取措施加强了政府的建设。而且也提出了一系列刺激经济增长,实现经济现代化的宏观政策。但是作为我们外国学者来看,普京的调整思路有三点值得注意:第一,改革联邦、中央与地方的关系。叶利钦时期为了与国家杜马的斗争,寻求地方政权的支持,曾与很多地方政权的地方行政长官达成了私下的协议,允许地方做他们想做的事情,但是如果总统需要的时候,地方应该鼎力相助。所以造成了很多地方无限的权力。普京上台以后,明确提出了要在俄罗斯建立一个单一的法制的经济空间。因此他把全国划成了7个大的联邦局,委任驻联邦局的总统代表,代表拥有广泛的职能。最终建立了以总统为核心的国家权力垂直体系。第二,打击金融寡头。普京上台以后曾经明确宣布,以2000年为底线,国家不追究寡头的原罪,但绝不允许寡头介入国家政治分工。中央也开始清查俄罗斯新贵这几年在国外的住房和不动产。普京的惩治金融寡头的行动得到了广大人民的支持。第三,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恢复俄罗斯的文化价值观。这三点我把它归纳为普京新政的三个最重要的方面。

7月份我写过一篇短文,题目是《石油管道:一个观察俄罗斯内外政策变化的窗口》,除了外贸问题以外,能源问题是俄罗斯最重要的问题之一。所以我们可以通过石油管道观察俄罗斯内外政策的变化。在这里我把石油管道的问题作一个简单的介绍。94年的时候俄罗斯安大线就已经和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达成协议了,当时出面的是一个私营企业,尤科斯石油公司。安大线是从贝加尔湖南面直接进入中国大庆。后来因为三个原因,安大线的石油管道就一直拖了下去,一直没有兑现。一个原因是俄罗斯管道运输公司是一个国家控股的公司,它提出了另外一种途径,就是从贝加尔湖北面走过去,这条线路比较长,这两个方案发生了矛盾。第二个原因是地方,西伯利亚给了中央政府很大压力。因为铺设一条线对地区经济发展很有利。所以西伯利亚给中央施加了很大压力,要求从北面铺线,以带动西伯利亚地区经济发展。第三个原因是日本插手。它提供了75亿美元赞助。这三个原因导致中国和俄罗斯签订的安大线一直没有达成协议。上个月温家宝总理去视察的时候仍然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中国又和哈萨克斯坦签订了一个协议,通过哈萨克斯坦从新疆进来一条石油管道。俄罗斯需要一个稳定的石油市场,所以普京这次来访可能会解决这个问题。在俄罗斯管道的问题上我有这么一个结论,因为石油贸易在俄罗斯经济中占到了40%,普京能够控制石油管道就控制了石油,控制了石油就等于强化了国家管理。普京利用石油在国际上进行交往,实现了俄罗斯国家利益的最大化。他和美国打石油管道的牌,和日本也打,和中国也打。所以普京是充分发挥了石油管道的作用的。石油管道可以作为观察俄罗斯内外政策变化的窗口。

实行普京新政以后,俄罗斯从90年代后期开始经济出现了转机。每年GDP增长都在6%左右,人均收入也得到了普遍的提高。从目前来看,俄罗斯经济开始了回升。但是我们也不能不考虑到俄罗斯经济在回升中有两个外在的影响力,一个是石油价格不断的攀升,去年独联体的秘书长就指责中国为了加入世贸组织让步太多,而俄罗斯是不会让步的,其中的焦点就是石油价格问题。世贸组织要求俄罗斯提高国内石油价格,现在国际石油价格是50多美元,而俄罗斯国内是15,16美元。开玩笑说,中国支持转型的是低劳动力价格,俄罗斯支持转型的是廉价的石油。所以普京看到了这一点,充分发挥了石油的力量。中国也看到了自己人口多,充分发挥了劳动力价格的优势。另外一个是98年卢布贬值为俄罗斯提高了本国产品的竞争力,抵制了外国产品的进入,刺激了本国产品的需求。

在国际上现在承认俄罗斯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但是俄罗斯经济发展中有一块很严重的两极分化,黑手党与大大小小官僚的勾结,偷逃税款,牟取暴利,经济结构的调整也还很遥远。俄罗斯科学院经济所的阿巴尔金明确提出,我们的市场经济和西方有区别,我们距离建成真正的、人道的、民主的、共和的社会市场经济的转轨目标还很远,至少还要经过15年的时间。阿巴尔金提出的人道的、民主的、共和的社会市场经济,比较符合俄罗斯民族的特点,不是西方市场经济的附属。

中国现在正在向现代市场经济制度转化,已经步入了实质性的制度创新阶段,但还不能认为现在已经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了。对于什么样的经济就算是市场经济?我们的认识也在不断深化。特别是这几年,国际反倾销的措施使我们对市场化的进程有了数量化的理解。包括政府行为规范化水准,经济主体自由化的水准,贸易环境公平化的水准,生产要素市场化的水准,金融参数国际化的水准,用这样一些数量化的标准来测试我国市场经济进程已经取得的相当成就。但是距离市场经济还有相当差距。从理论上讲,目前我国的市场经济的不足最集中的表现有这么三点,第一点,要素市场体系发展还很不均衡,商品市场,劳动力市场,资本市场,这三个市场的市场化程度差异非常大。就目前实际情况来看,我国的商品市场,商品价格市场程度比较高。但是资本市场,包括证券市场、货币市场、保险以及银行,市场化的程度中国发育非常迟缓。功能也是残缺不全。从2003年的统计来看,银行的间接融资是30000亿元。但资本市场的直接融资才800亿左右。这样一个资本市场的机构距离市场经济的要求还是相当远的。所以从要素市场体系发展来看还很不均衡。特别是资本市场,银行金融体系风险太大。所以这次的宏观调控又造成了400多亿的呆账,又有10000多亿不明来源。所以资本市场的市场化程度是最低的;第二点,市场的微观竞争机制还很不对称。十多年来,多种所有制经济得到了共同的发展,奠定了市场经济体制产权多元化的微观基础,和不同产权主体之间的竞争机制。但是纵观多种经济成分发展的格局,民营经济和国营经济地位还很不平衡,竞争机制也很不对等,民营经济的进一步发展还面临着许多新问题。国有经济布局的调整进程也还很迟缓。某些行业还处在寡头的垄断中。国有企业的法人治理结构也还很不健全;第三点,政府的宏观管理职能转换不到位。国家利益部门化,部门利益法制化,法制执行个人化,是当前深化体制转化的一个严重障碍。我们注意到行政审批制度是传统管理模式下政府集权管制的一种基本方式。虽然说对行政审批制度在进行改革,但不论是治理紧缩,还是调控过热,所谓项目的一上一下都带着行政审批的色彩。从这三点上来看,我们国家距离市场经济还有很大的差距。中央也正在采取一些措施来完善它。但是我认为,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环境和生存问题难度都非常大。从新环境上来讲,经济处在持续高速增长的条件之下,伴随着收入差距的扩大,社会承受能力已经减弱。第二个环境是经济还处在产业结构的升级和国有企业改革的深化过程中,会伴随着失业和下岗人员的增多,就业面临着来自城乡的双重压力。第三个环境是成为了世贸组织的成员,在新的经济环境下,一些难度较大的问题,比如国有经济布局的调整,国有企业改革,国有银行风险的控制就出现了。当时我们应该清醒地看到,世贸组织的原则就是自由经济。世贸组织里主要是发达富裕的国家,希望他们为转轨国家谋取利益是很天真的。在国际交往中利益就是一切,没有利益就没有一切。所以判断加入世贸组织的利弊要看是否维护了本国的经济主权,保护了本国的经济利益。

从政府工作来看,我觉得目前有两点很难处理,一个是怎么使政治文明、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政治文明是完善我国现行市场经济体制的一个保证,实现政治文明实际上就是要实施一个有先进文化的理念,去处理社会各阶层和社会经济关系的法律规则体系,来保证经济、政治、文化和社会活动能够依法运行,通过法律约束政府对经济活动的任意干预,来约束经济人的行为,包括产权的界定和保护。目前怎么样实施政治文明,我觉得不在乎一纸宪法。宪政、民主,公共政策的实施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只能在公共政策的执行中来判断我们自己政治文明的成熟度;第二个是政府面临的腐败问题,权力的腐败是当前社会非常关注的,直接影响到现代经济体制的完善,特别现在关注的是一把手的犯罪问题和秘书长犯罪问题。这是目前两个官员腐败最明确的特点,现在揭发出来的案件大多数是这两类人的犯罪。所以从完善体制的环境来讲都影响着中国在国际市场上的地位。最近日内瓦世界经济论坛对中国竞争力进行了重新排序和调整,又降下来了两位,其中一个根本性的原因就是,认为中国的腐败和政治不稳定,以及体制的低效影响了中国的国际市场竞争力。台湾是第4位,中国是从45排到了47。所以从近百年的历史上来看,市场经济对一个国家来说搞不好也可能是一个毁灭的机制。我们应该考虑一下在两个国家的比较过程中间,怎么样建立一个符合自己国家国情的市场经济来提高效率。

所以目前从一些基本判断来讲,俄罗斯和中国都还处在一个转轨的实践过程中。这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所以不能说目前的中国和俄罗斯就已经建立了成熟的市场经济。判断什么是什么不是市场经济的标准应该是动态的?而哪个国家是哪个国家不是市场经济,最终将由历史而不是经济学家或是某个政策制定者来决定。所以怎样对中国和俄罗斯两个国家的转轨进行比较还有很多新的办法。所以对两个国家的比较研究也还会有新的判断和理论。这是一个动态的研究过程。今天我是讲一些主要的研究观点。


盛洪:谢谢冒老师!我们总是期待给出一个明确的结论,到底孰优孰劣?这个问题确实很复杂,不敢贸然下结论。冒老师说这个应该由历史而不是经济学家来进行判断。当然我们可以就这些问题来进行一些讨论。两个国家都是大国,复杂性很高。严格来讲,学者要保持一种慎重的态度,不能贸然做结论。我很赞成冒老师最后的态度。我们今天请来了两位研究俄罗斯的专家,一位是社科院俄罗斯研究中心的陆南泉教授,一位是李建民教授。下面先请陆教授来做评议。


陆南泉:非常荣幸能够参加天则所的双周讨论会。我感觉今天的题目很大,涉及到俄罗斯转轨改革的评价,中国转轨改革的评价,激进改革的评价,这些都是大的问题。这里我想讲另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了解的俄罗斯社会、政治、经济情况涉及到转轨方面的新问题,对有些问题的看法跟国内是很不一样的,谈的私有化是一套,正儿八经做的可能又是一套,再找个中介人可能又是一套。那么怎么来评价呢?需要大量的材料来判断。用某一个派别的观点来做结论往往会出现偏差。过去人民大学的一个教授出去考察,相当一部分俄罗斯人对他说,俄罗斯是知识分子控制知识分子,吸取苏联的教训我们应该是要加强枪杆子、笔杆子。所以说研究苏联问题为什么那么困难、复杂,在报刊、杂志,尤其是在莫斯科当地有各种各样的观点,如果不加分辨、不去分析的话,是很困难的。

下面我就谈一下自己关于这方面的补充和想法。冒老师重点是从转轨理论的角度上来讲的。转轨、过渡、改革这些概念我们经常会在报刊杂志上看到。苏联时期的变革措施叫作改革,它是一种模式的不断完善、修改,所以叫改革,叶利钦时期是从一种制度转到另一种制度,从扭曲的资本主义转到资本主义。我想补充几个问题,一个是俄罗斯的市场经济框架是什么时候完成的?什么时候俄罗斯基本上形成了市场经济框架?1996年中国体改委主任出访俄罗斯,回来以后写了一篇报告,做了两个结论,一个是说俄罗斯在92年到96年这个时期经济已经走出了危机,第二个结论是说基本上形成了市场经济的框架。这里面第一个结论是错误的,事实上当时俄罗斯还没有摆脱危机。但是第二个结论是正确的。为什么提出这样一个结论呢?一是96年俄罗斯基本上完成了私有化,私有企业在整个企业中占的比例是70%,它生产的GDP占到了70%。因此俄罗斯基本上已经建立了以私有化为主体的私营、集体、个体合资、股份公司多种经济成分的多元化的市场经济基础。实际上戈尔巴乔夫时期就提出过非国有化,后来才有了私有化的概念。我92年的时候到东欧几个国家包括俄罗斯去考察,专门了解了一下他们私有化的概念,大体上所有的学者,包括管理私有化的机构都确认私有化会有更高的效益,通过私有化主要要提高经济效益。在实际生活中私有化的概念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绝对,而且通过私有化把计划经济的经济基础铲除了,大体上培育形成了一个私有化的阶层,让它成为新的社会制度、社会基础的政治保证;二是按照西方模式要求的设立了市场经济要求的宏观调控机制。银行方面建立了以中央银行为主体的商业银行体系,通过立法明确了中央银行的主体地位。我在访问俄罗斯中央银行的时候提过一个问题,俄罗斯中央银行到底独立到什么程度?他说,以前是我们去找总理的时候多,而现在是总理主动来找我们的时候多。可见中央银行独立到了什么程度。财政税收改革方面通过改革缩减了国家财政的范围,财政代表政府的行为,不再直接干预企业经营,而是主要解决市场不能满足的一些社会公共需要。由于市场经济条件和国家宏观调控的方式由直接的行政领导转为经济辅助,行政干预转为经济干预。在社会保障方面也根据西方的要求,以效率为主,兼顾公平的这样一种方式建立了社会保障体系。当时的市场经济非常困难,尽管进行了很多改革,但实践起来非常困难。另外还建立了一些市场经济所需要的法规。所以我们可以作出一个判断,96年的时候俄罗斯市场经济的框架基本上形成了。

普京上任以后,作了重大的调整。对于普京上台后在转轨方面的评价是有很大分歧的。我认为普京上台以后,在经济转轨和体制改革方面,前四年基本上是调整叶利钦时期的一些政策。他的改革措施主要是在税收体制改革和土地私有化这两方面,在其他方面主要是调整。普京上台四年以后,形成了可控制的市场经济。我们国内讲到普京执政的时候有两句话,政治上搞可控制的民主,经济上搞可控制的市场经济。这两句话值得讨论。可控制的民主可能比较贴近普京前四年的实践,而可能控制的市场经济这个概念对不对我认为还值得考虑。我认为普京选择的道路是两点,政治上集权化,加强中央调控,经济上私有化。普京明确说过,我相信只有市场经济能让我们实现目标。政府必须把市场经济改革进行下去,直到市场经济能够全面实现为止。2000年1月18号,普京在俄罗斯杜马讲话时指出,俄罗斯将广泛实行以市场为导向的经济改革政策。而且普京强调,这种市场经济不像叶利钦时期那样简单的市场经济,而是建立在法人的、平等竞争的市场经济,这也是一种符合市场经济的一般原则的自由经济。普京认为,要保持强力的控制下的自由经济来推动市场经济的改革发展,才能取得最佳的结果。所以我们现在一般说叶利钦时期的是自由主义市场经济,而普京搞的是社会市场经济。最近有个讨论,俄罗斯成为了市场经济国家,那么我们能不能也复制欧美,搞私有化呢?我们在讨论转轨经济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们是搞社会市场经济呢,还是搞自由市场经济?而是更多的考虑怎样能够使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摧毁。普京在实现他的自由经济的改革方针的时候和叶利钦时期的区别主要有几点:一是加强国家对经济的调控,因为不管是社会市场经济还是自由市场经济,都必须加强国家调控;二是在经济转轨的方法上,不能采取渐进的逐步深入的方法。当时叶利钦搞激进的改革并不是没完没了的激进。另外,国内基本上都是对俄罗斯搞激进改革持否定态度的,把国家搞垮了,把国家休克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91年的10月到92年的4月,我们去俄罗斯进行过一次考察,当时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个是苏联解体,一个是休克疗法的方案出台。没有在俄罗斯考察过的人想象不到当时俄罗斯的经济有多困难。这样的情况下有可能一步一步的改革,一步一步的放开吗?当时就是要放开价格,有效供给,从而缓解市场。但是由于垄断的存在,半年以后市场才稳定下来了。所以对于休克疗法的评价我们还是需要重新研究的;三是普京挽回了社会政治;四是反对重新国有化,要有一个经济发展的战略。在过去的自由经济私有化的市场经济条件下,没有一个长期发展的战略。普京强调,第一,要保护所有权,不管是住房、土地、银行存款、不动产这些收益都应该得到保障,第二,要保证竞争条件的平等,第三,经营者不受行政的压迫,第四,减轻税收负担,第五,建立金融基础设施。在国家加强集权的基础上,在加强控制的基础上搞经济自由化。所以我们认为,讲普京搞的是可控制的市场经济,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不是合适呢?

普京后四年在转轨经济方面的任务,我认为还是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革,改革的方向,政体、权力还是要进一步的集权化,经济要进一步的自由化。叶利钦时期,地方权力过大。叶利钦为了得到地方支持,提出了一个口号,地方需要什么就要支持什么。结果地方的法律和联邦的法律发生了抵触,叶利钦发出的总统令地方不支持。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形成统一的市场经济,也不可能实现法制经济。这样俄罗斯可能就面临着新的解体。在这种情况下普京提出了加强中央集权。

另外我再讲一下打击寡头的问题。打击寡头曾经有一段时期是拿尤科斯公司开刀,我们的报纸甚至俄罗斯报纸都认为普京要搞一场新的革命,搞新的国有化。我认为这是极其错误的判断。打击寡头的原因很多,有经济的,有国际的,简单的说我认为主要是5个方面:一是当时寡头一下子爆发了,出现了贫富阶层,生活在贫困线下的矛盾很大。普京为了协调各种阶层就要打击寡头,这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尽管普京在大选中可以没什么悬念的通过,但是任何一个领导人也都想得到更多的支持;二是尤科斯公司的老总支持反对派;第三,尤科斯老总表示,2008年要参加总统竞选;第四,尤科斯准备把一部分的股票卖给美国。对于普京来讲,石油是战略物资,不能控制到西方人手里;第五,控制具有战略意义的资源,石油。把尤科斯公司变成国家控股的公司,普京政府能控制15—18%的石油。普京通过争夺别人控制的俄罗斯石油产量,才能保证他的石油经济调控,才能作为外交政策,外交战略的资本。所以打击尤科斯公司是多种原因造成的。

还有一个问题是怎么来评价普京前4年的经济增长?怎么来看转轨对经济的作用,怎么来评价俄罗斯市场经济?普京前4年,经济增长了30%,年均增长大概是6.7,增长速度还是非常快的。其原因我认为有这么几个,一个是宏观经济环境改善了,政局稳定;第二,有利的国际环境,石油、天然气、原材料,各种资源价格大幅度上涨;第三,内需扩大;第四,普京执行了寻求外贸利益最大化的政策。普京4年的经济增长,并不是搞了机制改革以后,转轨以后才发展起来的。2003年,俄罗斯的GDP增长7.3,国际因素,比如说石油、原材料价格上涨的因素就占了其中的3.8,比国内因素大。2002年,GDP增长4.3,其中6/8是国际因素,2001年70%是国内因素,2000年国内因素只占30%。所以,我认为,从这些他们自己公布的材料来看,俄罗斯在普京执政时期的经济增长并不是因为普京搞了大量的经济改革而发展起来的。我很赞成刚才冒老师说的,在评价转轨体制经济的时候,怎么评价政府的市场机制到底起了多大的激励作用,不能从短期来看,不能从某个因素来看,应该全面的分析。所以我很赞成,不能把叶利钦时期经济衰退的原因简单的归结为休克疗法。实际上普京也是这个观点。普京在评价经济衰退原因的时候讲过两个,一个是历史原因,一个是体制改革里面的失误。

在普京时期,有人提出了这样一个关于转轨问题的观点,他说,叶利钦上台以后什么也不干,什么经济改革也不搞,经济同样是不断的下滑。这是有道理的。因为经济危机不是在92年转轨以后开始的,91年就出现了大幅度的负增长,92年搞休克疗法以后,GDP的下降速度并没有和91年的时候基本上是差不多的。经济衰退的历史原因有几个,一个是经济结构的严重倾斜。第二,原来的苏联主要是和东欧国家发生贸易关系,苏联解体以后,这种经济往来的结构全打破了。第三,苏联解体使得原来东欧国家的经济分工打乱了。举个例子,纺织厂原来都集中在圣彼得堡,棉花是在乌兹别克斯坦生产,解体以后乌兹别克斯坦是个独立国家,不再理俄罗斯了。俄罗斯纺织工业就停下来了。另外,改革还遇到了很多问题,比如说价格放开以后,很多其他国家的公司都到俄罗斯来抢购货物,一下子把它市场冲垮了。这些复杂的因素导致俄罗斯转轨非常困难。

最后一个问题,中国的转轨改革和俄罗斯相比还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我们是在一个政治领导的核心力量—共产党领导下进行的。而俄罗斯改革的时候共产党已经垮了,国内没有统一的政治力量来进行改革。

我现在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材料,不知道有没有学者评价市场经济成熟不成熟?有没有这样的指标,看党参与经济的程度?在转轨国家里,党干预经济。我们批评苏联时期,不仅是党政不分,党里面有国家,国家里面有党。而我们国家是党领导经济,干预经济。所以我感觉我们国家迫切需要改革的是政治体制改革,只有政治体制改革加快,加强了,才能推动经济体制改革。所以现在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了提高党的执政能力的问题,我认为讲得很好,在完善经济制度的同时要完善自己本身,使自己能够驾驭市场、改革市场。所以改革的方向不是简单的民主化,不是简单的完善法制,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应该朝着人类灿烂的共同文明的方向发展。至于将来中国和俄罗斯的前途如何,谁能取得更大的成功。现在还很难说。我在日本做过一次讲演,讲中俄经济改革的比较。有个日本人提过一个看法,可能中国的改革是先甜后苦,俄罗斯的改革是先苦后甜。这虽然只是一种说法,但却是值得我们思考的。我就讲到这。


盛洪:谢谢陆教授做得非常丰富的补充。我记得有过关于市场化程度、自由化的评估,我们天则所还因此开过会。它有个排名,类似于竞争力,不过是中国排前边还是俄罗斯排前边我忘了。它有一套指标,而且做了套软件,你把相关数据输进去,它就能给你评分,不过里边没有政府的干预度这个东西。不过我们也可以用来参照一下。这些指标不是单向的,有了这个指标不一定好,也不一定坏。包括党的干预也是这样,它在决定企业领导人的时候可能是负值,但是它在其他方面,比如提供公共物品方面,整合政府方面都有一定的意义。包括中央银行的问题,我觉得也不能简单的去判断中央银行能不能独立。不管中央银行能不能独立,中国共产党就反对通货膨胀,货币贬值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时期基本上是控制住了的。可能党对通货膨胀特别紧张,它不愿意出现通货膨胀的现象。不过这个政府如何想搞政绩,一旦触及到通货膨胀的问题的时候,它马上采取了紧缩政策。这个问题是很复杂的。下面我们请李教授来做评议。


李建民:首先非常感谢天则所邀请我来参加这次讨论会。听了冒天启老师的演讲,我就谈一点自己的想法。前天,中央电视台邀请我们去做了世界经济的年度报告。我们大家都提了一条,今年世界经济有两个看点,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的拉动、促进作用和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讨论。联合国贸发会对这个也肯定了。我又联想到,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转型国家,中国和俄罗斯,中国在2002年加入了WTO,按照一般的理解,入世了就应该是个一般的市场经济国家,因为WTO是市场经济国家组成的一个组织,然而根据中国在谈判中做的让步和美国的压力,实际上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并没有给定,而是往后推迟了15年。2002年还有一件有意思的事,俄罗斯得到了欧盟和美国肯定的市场经济地位,而俄罗斯至今还在为了入世而努力。这次普京来访,和中国元首之间的会晤,一个最大的成就就是中国要非常明确的支持俄罗斯加入WTO。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看了冒老师这个题目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争这个东西?无论对于中国来说,还是对于俄罗斯来说,市场经济地位的问题不是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不是一个纯粹的理论问题,因为它有一些非常现实的或者说政治的问题。第一,两国国内企业面对的反倾销问题是个非常大的压力。特别是入世以后,中国的这种压力是非常大的,包括替代国的选定今年对中国整个对外贸易的冲击是大家都看得到的;第二,俄罗斯国内企业在未来一个时期怎么从战略的高度来确定国际竞争力的问题,还有就是外部环境问题。这是两个国家都需要考虑的;第三从更深的层次和更长远的目标来看,中国和俄罗斯这两个最大的转型国家怎样成为真正的市场经济国家?我觉得这可能是未来一个非常长远的问题。从这几个层面上可以看出冒老师今天这个演讲题目的重要性。刚才冒老师对这一块说得比较多了,我就不多说了。

在这里我只想补充一点,市场经济地位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样呢?在我们的研究中,实际上02年我去俄罗斯出访回来,我做的报告里面也在谈这个问题,俄罗斯市场改革的进程到底怎么样?根据我们采访到的情况,根据我们平常跟踪的研究,综合国内学术界的一些看法,应该以一种什么方法,什么标准来判定市场经济地位。国内一直在讲的一个是规则的标准,规则是西方制定的,美国在它的贸易法里给定了6条,还有一个是行为的标准,讲的是企业按照市场经济的要求和规则来进行竞争的行为,另外还有绩效的标准,转轨的进程和程度取得了哪些进展,到底怎么样?

我简单的补充一下,国际上现在用的是哪几种办法。我觉得做国际研究这些人和做经济研究的这些人可能有些地方没有沟通。做国际研究的这些人的研究对象主要是俄罗斯和东欧,对我们国内本身关注的还不够深入。而中国研究转型经济和过渡经济的人,更多的关注的是中国。我觉得大家应该在未来更多的沟通,必须建立这样的平台,否则我们的研究可能相对来说是比较片面的。还有,我们在做国际研究的时候,判定市场经济的标准对于苏东这一块研究最多的应该是欧洲复兴和开发银行。他们制定了一个标准。因为转轨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但是它不是一个没有尽头,没有终点的马拉松。它总会在一个时段上达到一种状况,或者实现原来的一种标准。欧洲复兴和开发银行用的标准叫做改革进展的指数。这个指数评估的核心和出发点是制度的结构调整和进展的程度。重心就是市场经济体制框架的确定程度。包括的东西大概是五部分:第一,私营企业的产出占GDP的总数;第二,大企业的私有化,小企业的私有化,企业的重组;第三,市场和交换,价格的自由化,贸易,外贸体制,竞争政策;第四,金融体制,银行本身的改革,利率的市场化,资本市场的构建;第五,法律,市场的法制化建设。

世界银行对于市场化进程和转型进程的结果评价是分开进行的,主要是在四个领域,一个是自由化,一个是产权和企业改革,一个是政府职能,再一个是社会政策。它考察的方法是分领域考察绩效。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也有一套评价方法,它不但注重的是制度改革的速度,而且更加注重的是结构调整的激励效果。所以在它的框架里,它把转型国家的城市分为相对领先和相对落后。

中国在这种国际比较当中是独立的,没有和它们进行横向的比较。我们国家设计的指标,一套是樊纲他们做的,还有一套是发改委,以前的国家计委开发的,是一套衡量市场经济度的指标。这套指标主要是从中国自己的具体国情出发设计的。包括企业的自由度,国内的开放度,对外的开放度,宏观的调控度。开发出这套指标后,1995年它自己的评价结果是中国市场经济度是37%。同时按这个算的话,美国是55%,英国是50%,德国也是50%,法国是47%,日本是46%。去年按照这个测量我们已经达到了60%。在俄罗斯国内没有测定市场经济程度或进程的指标,他们没有量化的设计。

另外对于俄罗斯经济未来的走向,我自己有一个看法。在今年9月1号,俄罗斯发生了别斯兰人质事件。普京第二任时期发生了比他第一任时期大的变化,无论在政治这一块,还是在经济这一块,因为一谈到经济肯定会涌现出一个未来经济政策的走向。这跟前一任比变化是非常大的。这个问题就牵涉到陆老师刚才说的普京是不是要走回头路,主要就是对经济资源的回收。这都是普京的战略性安排。这次国有控股的操作方式,是对石油寡头的重新洗牌,因为石油是一种战略性的商品,所以国家一定要控制相当的一部分。要实现从现在的7%到以后的50%,它只能通过打击寡头的办法。今天我在网上看到,原来说尤科斯的核心股权不会卖给西方,可是现在说俄罗斯国内根本没有一个企业买得起这部分股权,所以可能还是要卖给一家美国公司。俄罗斯的事情有很多的不确定性,既需要关注,也需要看透它背后的一些东西。

搞中俄比较,抛开理论层面的东西,还有一条我们非常关注的话题是,中国的和平崛起。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周边有哪些竞争对手?哪些挑战?其实首当其冲的就有一个俄罗斯。俄罗斯现在也在谋求恢复它的大国地位。所以我们也应该思考,俄罗斯的重新崛起对中国会有哪些影响。具体说就是,俄罗斯国内现在的经济政策走向,包括调控,结构的调整对中俄的经济合作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中俄两个最大的转型国家在很多方面是一致的,但是又有很多自己的特点。我就是给大家简单的介绍一些方法和我们关注的热点问题。还有一个补充就是私有化的概念,我觉得也不能完全的去对应。俄罗斯有自己的特别的东西。从1991年到2002年,它一共有3部《私有化法》,对私有化的概念有不同的界定。在第一部《私有化法》里,私有化的界定不是单纯的把国有财产变成私有。所有制结构的多元化和所有制形式的多样化。当时的界定,私有化就是把国有和市政所有的企业、车间、设备、厂房、设施,其他财产以及股票出售给公民、股份公司,变为私有。在97年的第二部《私有化法》里又作了重新的界定,私有化是把属于俄罗斯联邦、联邦主体和市政机构所有的资产(私有化对象)有偿转让,变为自然人和法人所有制。这个是非常明确的。01年颁布的第三部《私有法》对这个界定没做修订。所以在研究这些的时候还应该看它第一手的东西。

我就简单说这么多吧!谢谢大家!


盛洪:谢谢李教授!我听了三位的发言和评论,我觉得这里提出了一个挑战。从经济学界来讲,我们这些人一直在研究所谓过渡经济学,我们有一些判断。今天的主题对这些判断提出了一个挑战。俄罗斯和中国的起点不一样,所处的环境不一样,但是我们一直在讲,之所以两国这20多年来的改革成绩不一样,和改革方式的选择是非常相关的,一个是所谓渐进式的,另一个则是所谓休克疗法。从制度经济学的角度来讲,休克疗法有一个很大的毛病,它认为市场经济就是一套价格体系,而忘了背后还应该有一套法律体系。而且法律体系不是一下子能建立起来的。这套思路其实就是完全打碎过去的那套体制,然后它以为新的市场制度和法律制度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来。而且即使纸上的制度建立起来了,因为制度应该是人头脑里面的一组有关制度的知识,所以制度不是一下子就能建立起来的,接受有关制度的知识是要花时间的。这跟我们很多中国人到美国,或者到俄罗斯是一样,你要对这个国家的有关制度进行了了解才能适应。所以休克疗法肯定有这样的毛病。我还是比较相信这两种不同的改革道路可能会导致它的不同的改革结果。但是今天的讨论对我们这种想法提出了一个挑战,这是值得讨论的。

第二个问题是刚才陆教授提了一个所谓先甜后苦,先苦后甜的问题。这是有可能的。一个改革非常成熟,但是它在眼前看不到利益,甚至会带来损害,只是若干年以后可能会好,从制度变迁来看,这个判断是值得怀疑的。一个制度变迁可以带来眼前的利益,当然从长远也可能带来利益。但是并没有必要一定现在苦,以后才甜。这很难判断。计划经济体制也是这样。我们很难判断计划体制是不是先苦后甜。所以我认为这样一个说法也值得讨论。

下面开始讨论。


蔡德诚:我们这些不是研究这个领域的人,原来对于两个大国的转型只是有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听了今天的演讲,现在有了一个清晰的背景思路,所以我觉得非常有收获。

当然,我也谈谈我自己的一个看法,关于先苦后甜,先甜后苦的问题。我记得上次陆教授作评议的时候说过,俄罗斯的改革已经跨越了两个基本的制度性的门槛,就是政治体制改革和经济体制改革。而我们现在只是跨过了大半个。这个是不是就是先苦后甜,先甜后苦重要的一种根据所在呢?我觉得这个问题值得思考。因为我们现在的经济体制改革没有伴随着政治体制改革,权力跟市场经济搅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出现了体制性的腐败,失控性腐败。这个问题我认为是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障碍,甚至是一个非常大的潜在性的危机。这个问题能够跨的过去吗?我觉得还是要政治体制改革跟上了才能跨的过去。政治体制改革要是没有实质性的措施的话这个坎是跨不过去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很可能是先甜后苦。最近看到一篇文章,《苏联、东欧演变的实质》,文章最后的结论是,苏联、东欧演变的实质是经济上落回于实地,政治上人民收回主权,在这样的意义上它当然是应该发生的。他认为,苏联是从原来的生产力发展够不上社会主义,够不上共产主义,长时间达不到目标,同时又脱离了市场经济,脱离了资本主义的生产力的不断增值的体制,不断能够促进生产力大发展的体制,它悬在空中,使整个社会在世界格局中处于一种非常被动的劣势的地位,不得不重新落回实地,实行市场经济。所谓人民收回主权,指的是苏联的制度实际上是一种集权制度,下层公民在国家政治生活中,下层党员在党内均处于无权地位,而现在他们已经收回主权了。我觉得这两个判断非常有意义,有价值。

联想苏联的解体,现在俄罗斯共产党主席久加诺夫有一句非常著名的结论,他从苏联共产党人的角度,回顾了苏联解体的教训,有三个根本的原因:一,资源的高度垄断;二,思想的高度垄断;三,经济的高度垄断。权力完全垄断在集权政府手中。资源的垄断,思想的垄断,使得整个社会失去了活力。这又与上面的结论有了呼应。所谓经济上落回实地,就是变成人人都有权介入的,人人都可以在市场上发挥自己的作用,通过竞争表现自己的潜力,表现自己的智力来获得自己的应有的利益和权利。这样经济的垄断权就解体了。政治上人们收回主权就是在思想领域、权力领域人们已经获得了自己应有的权利。戈尔巴乔夫也说过一句话,“我对苏联人民的最重要的历史贡献是解除了苏联人民被永远代表的灾难。”被永远代表是一种灾难。这三个集权就是人民被永远代表。所以这几个方面汇总,结合今天精彩的报告,我觉得我们应该要注意这句话,先甜后苦,先苦后甜的问题。俄罗斯已经跨过了两个门槛,可是我们还没有跨过。我们的权钱结合的问题变得极其严重,体制出现腐败就是因为两种改革不能跨过。

最后我提出一个问题,现在俄罗斯这种体制下,权钱结合的腐败情况到了一种什么程度了?或者他们有什么制约机制?


张祥平:我觉得关于转轨前的基本国情可能还需要补充两点。一点是苏联的人均资源远远大于中国的人均资源。之所以搞休克以后大家还可以活下去,很多人靠的是自己的自留地,包括知识分子。如果我们采取那种方法,那么城市基本生活是无法维持的。

第二个基本国情是,前苏联的东正教并没有完全消失,即使是在斯大林时期。这个基本国情和我们又有很大差距。我们是儒教,但是也抛弃了。中国已经没有托底的力量了。托底的力量在经济上就表现为交易成本、信用的问题。现在信用基本上没有了,交易费用就急剧上升。苏联出现严重的贫富分化以后,如果没有东正教托底,社会早就解体了。所以我们哪怕是要搞休克疗法,也必须先恢复儒教。所以刚才陆先生讲的普京政权是政治集权化,经济自由化,我想还应该加一条,社会文化传统化。普京上台以后,作了很多东正教的复兴工作。这个事情常常被我们大家忽视了。实际上这保证了俄罗斯社会不至于解体。这时候搞自由化,哪怕出点格也没关系,社会还存在。中国如果这么搞,就会解体,分崩离析。

在这里我就不展开讲了。


黎鸣:现在的对比不应该只是中俄对比。中俄印巴这四个国家将取代现在的发达国家走向前列。所以我们不仅要跟俄罗斯比较,还要看到,印巴也是两个很重要的国家。我们的有些学者学问做得很好。但是中国国内这些人的估价,认为中国市场化程度37%,美国55%,言下之意我们相差已经不多了。我认为这种估价造成的观念是有害的。我觉得我们的市场化程度还相差很远,仅仅是刚才你讲的那5条因素还不能把对比看得更深入。刚才的补充我认为是非常必要的,文化观念不仅是传统的问题,而且是思维观念的问题,思维观念不仅是老百姓的,更重要的是当权者,领导者的思维观念的问题。他们将来要怎么变是很重要的。戈尔巴乔夫有这样的认识相当了不起,这是造成俄罗斯今天变化的一个重要根源。而我们的领导者能不能有这样的一个认识呢?这无法判断。但是从我们中国传统的观念来说,我们缺乏那样一种思维。所以我们的教育成本在逐渐的增长。这种教育成本的增长使得我们后来经济的增长就要受到巨大的阻碍。这样下去将来到底是先苦后甜,还是先甜后苦,这个趋势不言自明。刚才讲到我们的平均资源在世界上的确是很低的。但是不要忘了,我们的平均资源里还有一个很高的东西等待着我们去开掘,那就是人。我们过去觉得人多是一个灾难,是一种负担。但是如果我们调节的好的话人多也会变成一种优势。如果每个人做事很有思维观念,或者说思维观念比较高,文化程度比较高,能自觉的去做那些创造发明的工作,那么这种劣势就有可能变成一种强势。所以我们有没有这样一种能力从上到下,能够把这种劣势变成优势的这样一种思维方向?能把握这种方向,中国未来就是有希望的。如果不能把握这种方向的话,我们的教育成本只会越来越高,我们就没有希望了。谢谢大家!


自由提问1:冒教授刚才提到一个非常微观的问题,中国的企业管理结构。俄罗斯的职工持股在全世界是非常高的,可是它的高层控制却是非常严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对俄罗斯的情况不了解。而在中国,你刚才还提到了一把手犯罪的问题,其实这个跟法人制度的建构的观念是很有关系的。制度往往是一种观念的问题,法律规定的再好,可是过去的一把手制度,一个单位必须靠一个领导班子,领导班子必须有一个一把手,观念问题导致现在所有法律规定在很大程度上走样、变形了。中国不是没有法人治理结构,只是不起作用。中国真正起作用的是党委,这就是中国的企业法人治理制度搞不好的根本原因。所以在中国真正要建立起来的是以文化的变革,文化变革的第一个前提就是开放言路。没有开放言路的话就不可能有思想的变革,没有思想的变革,一切的变革都不可能有一个基础性的依托。中国人的文化素养很低,因为没有形成一个共同来学习、共同来讨论的这样一个氛围,老百姓的素质一直提不上去。


盛洪:我们今天没有时间再讨论了。有两件事,一件是刚才蔡老师提的问题很好,俄罗斯现在权钱交易的情况,李教授来介绍一下吧。


李建民:我告诉你一个结果吧。俄罗斯的寡头跟权钱交易是分不开的。东欧和俄罗斯的学界专门研究了这个问题,把寡头作为考研究生的一个学科。这就说明这个问题的分量。国际反腐败组织对俄罗斯现在腐败的程度也打分了,中国在俄罗斯之前,在100以里,俄罗斯在100以后跟尼日利亚、加蓬大概是挨着。


自由提问2:那么为什么俄罗斯改革比较快,比较彻底,它的腐败现象比我们还严重呢?


李建民:腐败是一个世界现象,包括美国,包括欧洲,他们也认为这是目前一个不可逾越的阶段。特别是像俄罗斯这种国家,它本来实行的是苏共那套体制,而且能够成为寡头,能够腐败需要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原来就已经在那个地位上了。


盛洪:这里有一个所谓法制和宪政的限制。有了民主政治,你获胜了,你可以把你的政治上的好处用到竞选的时候来支持你的人。一个人当了总统,可以安排几个部长,他们都是支持你的人。这种权钱交易在美国现在也是非常明显的。


李建民:俄罗斯腐败非常严重,是一种文化。前一阵别斯兰人质事件,匪徒之所以能把炸弹带上飞机,其实就是贿赂了乘务员。虽然政府说要让政府远离经济,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实现。即便是到了后期,普京上台以后,官员的权力依然是很大的。比如说,有一些大的寡头公司就是一个人说了算。菲尔普特石油公司的总裁当过副总理,最早的时候是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工业部的副部长。这肯定是党的体系内的人。原来的苏共时期,政府和党是一条线的。苏联解体以后,他也干过官员,最后成为寡头。他不是党,但是比党还厉害。而且现在普京还要用他。寡头有的是亲政府的,有的是亲总统的,有的是遭排斥的,俄罗斯的事情很复杂。按照列宁的说法,寡头应该是把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结合起来产生的。现在的寡头能控制媒体,能决定政府人选。所以在俄罗斯真正称得上寡头的并不多。它和现在国内所研究的金融、工业集团是两回事。金融、工业集团在俄罗斯是一种组织形式,真正能够称得上寡头的一定是与政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它一定控制媒体了。寡头是一波一波的,现在排出来有60多个,这一代灭了又出来新生的,或者是交替的,改头换面的,而最最大的,能够影响决策的,能够影响经济政策、经济走向的,因为他们控制了经济的60%,就那么几个。俄罗斯其实是寡头说了算。包括入世,寡头不同意,政府再积极也没有用。俄罗斯有一个寡头工会,其原来的领导人是俄罗斯工业企业家联盟的主席。大的军阀和寡头其实和北洋军阀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有自己的船队,飞行队,就差没有坦克了,他有自己的邮局,自己的银行。


盛洪:俄罗斯问题大家都不太了解,但是很关注,我想以后我们应该专门安排一个时间,深入的来讨论俄罗斯,了解俄罗斯。今天剩下的一点时间就让冒老师对大家的评论作一下回应了。


冒天启:96年俄罗斯市场经济结构基本形成,这是一个判断。当时我基本上也是这个判断。但是后来我考虑,这种判断好像缺乏一个运行的机制在后边。后来我看到普京上台以后的一些新的政策,特别是强化了很多经济控制能力,把它概括为可调控的市场经济。所以判断什么是市场经济国家,按照樊纲那个思路谈结论可能还太早。去年年底中国商贸部派出代表到各个国家去游说,其中在美国纽约会上的发言我觉得是毫无研究的发言,就只是讲中国的对外贸易占到了多大比重。一个市场经济国家并不是单单看开放的程度。刚才李教授也提到,美国提出6条标准,我觉得最要害的是价格和劳动力工资谈判。美国压中国就是说中国工资太低,压俄罗斯则是说俄罗斯石油价格太低。欧盟压中国有5条,其中中国最难办的是汇率问题。到昨天还在强调,人民币汇率有必要调整。

再次感谢天则所给我的这个机会!


李建民:我再补充一下。俄罗斯官方在文件里对自己什么时候建立了市场经济框架是这样说的,一个是切尔诺梅尔金政府后期,也就是叶利钦二任时,《1996年—2000年俄罗斯政府中期发展纲要》里明确提出来的,但是后来又出现了危机。直到后来普京上台再次明确提出,后来的官方文件就都明确提出,我们已经确立了市场经济的基本框架,我们现在已经是一个市场经济国家了。中国的学者在判定这个问题的时候,很多观点也是看到了俄方的文献,然后自己跟踪研究,然后参照一些国内的研究得出的。


盛洪:谢谢冒老师,谢谢陆教授和李教授!两个国家的比较其实是在判断一些做法,包括中国的道路走的对不对,和今后我们应该怎么走。无论中国和俄罗斯谁走得更远,或者说改革的更彻底,但是有个事实是很重要的,我们一定要向别人学习,它有些方面值得我们借鉴我们还是要学习的。三位教授给我们介绍了这么多关于俄罗斯的情况,对我们是有启发的。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时间也比较少,所以今天也就没能更充分的讨论。谢谢大家今天的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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